林老爺子這一病,忙壞了院子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自然了也包括林小七。
端水送藥等瑣事,林小七事必躬親。
林清的方法果然好用。
林小七一忙起來,悲痛之情果然減少許多。
林老爺子盡管因為裝病而不得不日日悶在屋子里不能出去走動,可是看到自己的寶貝孫女日日侍奉在側,盡心盡力,卻也是怡然自得,私下也少不得要夸贊林清幾句“詭計多端”之類的話。
待得幾日后,林老爺子身體好轉,氣色看著也紅潤起來,林小七便在林清的陪同下,趕在駱安琪“頭七”之日前往D市祭拜。
飛機上,林小七輕輕地靠在林清的肩膀,安靜地閉著眼睛,長而濃密的睫毛形成兩個扇形的陰影,宛若兩只黑蝴蝶落在林小七白皙的面龐,恰似天空中略過的那一抹飛鳥的痕跡,靈動而意韻悠長。
林清微微側目,看著肩頭那毛茸茸的小腦袋,和那張略帶著倦色的小臉,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絲憐惜之情,不由得正了正身子,以便讓林小七靠得更加舒適。
不知為何,同樣都是妹妹,對于林湄,無論如何,林清都做不到如此體貼入微。
想到林湄,林清不由得嘆了口氣。
似乎是感應到了林清波動的情緒,林小七慢慢張開眼睛,姿勢卻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柔聲說道:“哥哥也有煩心事嗎?”
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林清見過林小七冷漠的模樣,刁鉆的模樣,俏皮的模樣,奸詐的模樣,悲傷的模樣……唯獨沒見過林小七如此柔婉的樣子,心頭憐惜更盛,溫和地回答道:“人生在世,又有幾個能逃得過人事煩擾呢?”
“這個問題,曾經我也問過安琪。”說著林小七又重新闔上了眼睛,仿佛這樣就能看見昔日的情景。
“那她是怎么回答你的呢?”林清很貼心地追問道。
林小七模仿駱安琪平和而豁達的語氣說:“人生一世,不過短短幾十年的光陰,有什么可計較的呢?”
林清揉揉林小七的頭,笑道:“駱安琪一生致力于兒童福利事業,她的思想境界,大概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不能比擬的吧?”
林小七聞言坐直身子,看著林清認真地說:“安琪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也會有自己的情感和欲望,只是被我們所有人都忽略了,”
說著泫然欲泣,“我也是聽到她過世的消息后,才意識到原來這么多年,我只享受著她的關愛和照顧,卻從來沒有真正的去關心過她,了解過她。”
林清看著林小七悲切悔恨的樣子,心中不忍,便將她攬入懷中,安慰道:“若她在天有靈,感受到你現在的心意,想必也會感到欣慰的。”
林小七終于忍不住落下眼淚,邊哭邊說:“在我心中,駱安琪是最接近母親的存在,如今,就這樣離開了。哥哥,你見過咱們的媽媽嗎?”
林小七的淚水一滴一滴落下,砸在林清的左手手背上,也砸進了林清的心里,在他的心頭激起一層層的漣漪。
“我媽媽……”話一出口,林清就像意識到了什么似的,身子一顫,連忙轉過話頭,輕聲說,“這些事情,還是等到合適的時候,你自己問爸爸吧。”
“嗯。”林小七將頭埋在林清的懷里,用鼻子哼道。唉,功虧一簣。
不過似乎收獲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呢。“我媽媽”,這里面似乎大有文章呢。
只可惜現在林清看不到此時窩在自己懷里的林小七的陰謀得逞般的奸詐笑容。
在余下的一個多小時的旅程中,林清一直在暗自檢討不已,果真,對這個像狐貍一樣的小丫頭,不能掉以輕心呢。
抵達D市之后,在林小七的強烈要求下,林清只得同意她只身前往墓地祭拜駱安琪。在反復叮囑了跟隨林小七身邊的人之后,林清才放心離去。
此時,林小七正獨自一人,靠在駱安琪的墓碑上,和她心目中的“安琪媽媽”講述在N市里遇到的人和事,從林氏族人探視自己時展露的各種面孔到明老首長親自登門相親等,事無巨細,無一遺漏。
墓碑上,駱安琪的遺像微微笑著,一如從前這樣的時刻,不說話,只是安靜地笑著,聽著。
林小七只顧自己時哭時笑地說著,完全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站在了駱安琪的陵墓前,直到這個男人出聲叫她:“林小七?”
聽到有人叫自己,林小七抬起朦朧的淚眼向四周環顧,視線轉了好一圈,方才落到自己面前的兩條長腿上。
看著林小七魂不守舍的樣子,來人不由啞然失笑,伸出手將坐在石板地上的林小七拉了起來,口氣不屑地說:“這么冷的天,連傻子都不會坐在這種石板上。”
林小七聽他出言不遜,還未站直了身子,便一把將他的手撥開,毫不客氣地回敬道:“這么冷的天,只有瘋子才會到墓地來多管閑事。”
“呵呵。”來人竟然笑出聲來,與墓地莊嚴肅穆的氣氛好不協調,更激怒了正沉浸在悲傷和回憶之中的林小七。
林小七才要發作,只聽來人繼續說道:“錙銖必較,睚眥必報,這才是我認識的林小七嘛。”
這時林小七方才醒悟到,來人一只口口聲聲地叫著自己的名字,看來是認識的人呢。
想到這里,林小七才抬起頭,仔細打量起來人。
只見來人留著金黃色的卷發,左耳還打了一個耳洞,戴著一枚鉆石耳釘,五官清秀,眼神狂妄,嘴角還掛著一絲不羈的笑容。
“啊?!你是那個,那個……”林小七“那個”了半天,也“那個”不出來后文了。
來人本來好整以暇地等著林小七叫出他的名字,見此情景,不由得從腦門兒墜落一地黑線。“李子亦。”李子亦看著張口結舌的林小七,實在等不下去了。
“對,李子亦。”林小七尷尬地一笑,說,“不好意思啊,我平時總忙著打工,很少關心娛樂八卦。不過我還是很喜歡唱的那首《那年夏天》的。”
李子亦聞言一笑戲謔道:“能得到林小七女士的欣賞,鄙人實感萬分榮幸。”
《那年夏天》是李子亦的成名曲,彼時李子亦剛剛十七歲,參加某電視臺舉行的歌手選秀節目,孤兒的出身加上獨特的嗓音和天賦的原創才能,讓李子亦在舞臺上賺足了觀眾的眼球。
比賽還沒結束,他在“十進六”的比賽中演唱的描寫少男少女初戀的歌曲《那年夏天》便已傳遍了大街小巷。
“呃……”林小七語塞,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本來想著要是能要幾個親筆簽名賣錢的話也不錯,卻也不好意思張口了。
李子亦見狀,又開口問道:“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
“不,不,我當然記得了,你是李子亦。”林小七趕忙開口解釋,看這情況或許還是能要到簽名的。
李子亦有些無奈:“我也是‘愛之家’福利院的孤兒,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啊?”林小七有些茫然。
“愛之家”出了一個這么大的明星,怎么安琪從來沒跟自己說過呢。
是了,駱安琪從來不把孩子們取得的光環籠罩在自己的頭上,自然也不會主動和自己說了。
想到這里,林小七有些釋然,說:“我沒有聽人提起過,不好意思啊。不過你現在取得這樣的成績,駱安琪也心里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聽到林小七這有些不倫不類的說辭,李子亦更加無奈:“我在孤兒院的時候叫小明,我們見過的。”
林小七沉默不語,完全沒印象。孤兒院里那么多孩子,再說自己也就去過幾次。
“就是大家都說唱歌最好聽的那個。”
繼續沉默,不好意思,想不起來。
“有次院子里書畫比賽,畫畫拿一等獎的那個。”
沒印象。
“買了你自制的汽水,喝得拉肚子的那個。”
“啊!原來就是你……”林小七指著李子亦,一副醍醐灌頂的表情。
終于想起來了啊!李子亦嘴角都快抽搐了。
林小七記得小時候不知道從哪里看來的,一個外國小孩兒自己汽水兜售賺錢故事,福至心靈,也如法炮制,做了幾瓶所謂的“汽水”拿到“愛之家”偷偷去賣,那也是唯一一個她敢去賣的地方。
天知道十來歲的小孩子懂得什么,不過是拿了糖和蘇打融在自來水里罷了。
結果那里的孩子嫌貴(一塊錢一瓶)不買賬,只有一個看起來很漂亮的小男孩兒買了她要價超高的“汽水兒”,結果喝了之后拉了肚子,但是很仗義的沒有供出林小七這個罪魁禍首。
想不到當時那個腦子不怎么靈光的小笨蛋現在都成大明星了。
唉,早知道當時一直保持聯絡就好了。林小七心里暗想。
“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來找我。”李子亦遞過一張卡片。
林小七心存疑惑,明星還需要用名片嗎?接過來一看,暈,這是哪門子的名片,明明只是有手寫上去的電話號碼的小卡片而已嘛。不過林小七還是笑瞇瞇地點了點頭,說:“以后一定要常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