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兒垂著視線,口齒清晰地講訴了自己在亂民的那段經歷,最后從懷里摸出假牙。在遞給太子時,她緊張地問出最關心的問題“請問,有位叫穆佑武的來過太子府送信么?”
元沐恒眼睛猛然睜大,斜倚的身子也情不自禁抖了一抖,好一會兒,才淡然回答“來了,就是他帶來了一切災難。”
丟兒聞聽,下意識抬眼看向太子,看到對方灰色的臉龐閃動著痛楚,知道是為了國丈一事,可她也不愿自己相公被人冤枉,遂鼓起勇氣辯駁“阿武之所以會送假消息,都是亂民的詭計,現在連累全家被抓,還望太子做主啊,太子,阿武送過信之后去了哪里呢?”
元沐恒似乎不愿再提穆佑武之事,收起臉上所有表情,輕叩一下眼前的矮幾“放下,出去吧。”
丟兒不甘心地將假牙放在矮幾上,孤注一擲地說道“太子,民女冒死趕赴海莘府送信,這件事陳王可以做證的,當時陳王還要獎賞民女呢,民女執意沒要,穆佑武是民女相公,而他又是無心送假消息,請太子替民女做主,放了穆家,饒了我相公吧。”
元沐恒無力的眼神注視著丟兒,灰色的臉上漸漸暈出一絲慘笑“你求本太子?國丈滿門被斬時,本太子又去求誰呢?去吧,今日本太子不會揭穿你,以后好自為之。”
說著,當著丟兒的面將假牙捏開,扯出一張紙條,剛看了一眼,突然臉色大變,一張嘴“噗。”的一下噴出一口鮮血,濺了丟兒一臉。
“啊。”丟兒駭然尖叫出聲,李公公就在門外,聽聞,嚇得魂飛魄散,急忙沖了進來,丟兒親眼看到元沐恒昏倒之前吞下了那張小紙條。
宮中衛士毫不留情地將丟兒拖走,很快被刑部的人接手,陰暗的審訊大堂,丟兒獨自跪在堂下,任憑那些人怎么打,怎么問,就象啞巴一樣一個字都不說,她一直很后悔,應該先看看假牙里藏著的秘密,她一向都很自保,這次為何大意了呢?能讓太子震驚到那種地步的,會是什么消息呢?
幾番鞭打,丟兒的衣服破成一縷一縷,露出她潔白的肌膚,墨綠的星星石象憂傷的淚花映在她胸口。
昏迷中,她被丟進骯臟的大牢,雙手雙腳全被鐵鏈拴了起來,因為她化了妝,沒人知道她就是要抓捕的王丟兒,而太子一直昏迷著,也無人知道她用了什么辦法傷害了太子。
皇上親自下令,無論什么原因,三日后將她問斬。
丟兒已徹底不再與命運抗爭,曾經,她發現只要用心,什么事都不是難事,但現在她又發現,有很多事,謀事在人,卻成事在天。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牢房里,摸著胸口的星星石,在心中默默祈禱“愿我的死能換取阿武哥一生平安,愿我的死能換取穆家和秋兒平安。”
一名牢卒端了飯菜放在牢門處“姑娘,好歹吃幾口吧,就是死也不能做餓死鬼啊。”
丟兒撐著身子坐起來,盤膝對著那名牢卒,撥開遮在眼前的亂發,咧嘴一笑,聲音沙啞的問道“大哥,后天這個時侯我就上過刑場了吧?”
牢卒是名不到四十歲的中年男子,看到她胸口閃著光澤的星星石,似乎有些驚訝“姑娘,你脖子里帶的那是什么呀?”
丟兒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問誰呢,大哥,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丟兒,就是任人丟棄的意思啊,我不到四歲時就被親生父母丟棄在了荒郊野外,當時脖子里就掛著這塊石頭,我的養母貪圖錢財將我代嫁給人做小妾,可是誰也沒想到,我的阿武哥是裝病的,他對我好極了,教我識字,教我騎馬,寵我疼我,我以為老天爺終于開眼,我終于要走好運了,呵呵!”
丟兒晃晃手上的鐵鏈子“大哥,你說我們這算禍從天降呢?還是樂極生悲呢?死,我不怕,就是怕再也見不到我的阿武哥。”
丟兒說得平靜,臉上還掛著不以為然的笑,牢卒卻聽得臉色凝重,他盯著丟兒胸口的星星石,眼神閃爍不定,干笑了一聲,站起身,走了幾步,又返回來蹲下,小聲問“姑娘,那個……你右肩是不是……有個月牙胎記?”
笑在丟兒臉上僵滯,化為疑惑“你……怎會知道?”
“我瞎猜的,瞎猜的……”牢卒甩下一團疑云,匆匆而去,莫非此人知道她的身世?丟兒望著牢卒消失的方向陷入沉思,卻很快淡定,她何曾在意過身世呢?別人丟棄了她,就算不恨,卻也不希望再與他們相逢。
夜晚,她心血來潮,忽然吼起歌來,旁邊的犯人,都知道她是將死之人,除了同情,憐憫,無人開口阻止。連牢卒都不曾出現。
在牢中分不出黑夜白晝,只能從一日三餐來判斷時間的流逝。
當昨日送飯的牢卒端著飯再次出現時,身邊多了一個年邁的老人,來到丟兒牢門前,兩人蹲下身子,老人握著柵欄,仔細端詳丟兒,丟兒倚著墻,盤膝而坐,吼了一晚上,她很困也很累,卻就是睡不著,看著老人不錯眼珠的盯著自己,她咧嘴做了個怪臉“看什么看?小心晚上夢到我發惡夢。”
老人抹了一下眼,“姑娘,你右肩真有個月牙胎記?”
丟兒心一緊,難道他們當真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一下,就又露出無所謂的笑意“有沒有與你何干?就算你知道我的身世,我也不稀罕,快走吧,不然,我死了化成厲鬼去嚇你哦。”
老人再次抹了一下眼,佝僂著身子站起來,彎腰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抹眼淚,看得丟兒心煩意躁,真可惡,死都不能讓人安安生生的死,她再次吼起亂七八糟的小曲。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隔壁一名犯人終于忍不住打斷丟兒的歌聲“姑娘,別唱了行不行?非得讓大家伙陪你一起難受啊?”
丟兒不理他,依然我行我束,不知何時,牢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看到來人的裝扮,犯人們都稟住了呼吸。明黃的龍袍,九龍飛舞,除了皇上,還能有誰?
先前的老頭與牢卒在頭前帶路,走到丟兒牢門前,齊齊停下了腳步。
皇上元清樞雙目緊緊盯著依然吼著小曲的丟兒,見她無視自己的存在,依然旁若無人的唱著,清咳了一聲,以示提醒。
丟兒緩緩止住歌聲,靜默地與他對視。與太子相似的眉眼,歲月積淀下的成熟,即使人過中年,依然有著誘人的魅力,那是站在權勢顛峰頂尖處的人,主宰著全烏酉國人的生死。
自己與這樣的人會有勾葛?不敢想,不能想,不愿想。
元清樞慢慢搖頭“太丑了,沒有一分皇后的風彩,不是她,絕對不是。”
老頭貼著牢門跪下“皇上,小老兒認得公主的一雙眼睛,沒錯,她一定是寶月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