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恨,就怕恨不起,請容許我任性一次,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我會告別,若這無聲的抽泣,讓這世界發了瘋。
——摘自孟高霏的博客《傷離別》
高腳凳上,堆著十幾個信封,每一封,都厚厚的,沉甸甸的,他在信里說,這是他要寫給我的小說,這是我的故事,他的故事,我們的故事。這些密密麻麻的字兒,讓我很窩心,書名有個更窩心的名字,叫飛鳥。我日日品讀,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小半年的時間,每個月十四號的五點二十分,我都會收到金燦的來信,每封信里,都會捎帶一只紙質的工藝品,跟書名如出一轍的是,它也是飛鳥。飛鳥很漂亮,有很立體的輪廓,和很精致的外表,只是它很樸素,白白地樸素,給人的感覺很安靜,就像是一只只停在了半空的天堂鳥,或許只能隔著云端仰望,才能顯得真實。
云是安靜的,風是安靜的,門前的小樹是安靜的,古老的報國巷也是安靜的,一切都是這么安靜,我也是這么安靜,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已經習慣在安靜的燈光下安靜的坐著,就這么安靜地看著信上頭安靜的字兒,安靜地流淚——
2009年10月14日,天氣,晴。
第一節:囚鳥奇遇看飛鳥的笨鳥
(獨白:金燦)
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流淚,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不知道冷清的天空里會不會有星星,不知道月亮何時會西沉,不知道昨天會不會繼續,不知道今天該不該繼續,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下一秒還能不能呼吸,不知道幸福還在不在自己手中,不知道東邊日出的時候西邊會不會下雨,不知道白天懂不懂夜的黑,不知道路有多長,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走多久,不知道今年的冬天會不會走,不知道明年的春天還會不會來,不知道須臾是不是片刻,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笑,甚至不知道有沒有明天,不知道奔跑,不知道疲累,不知道憤懣,不知道恨,我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摘自金燦的博客《不知道》07年的大假收的晚,初升高的時候,得趕早去。那時的高校大都是封閉式管理,我提前了三天搬進國高,出家門的那天,是吳媽給收拾的行李,還記得她送我的那天早上,就跟個要嫁女兒的老媽子似的哭哭啼啼的絮叨個沒完,老嘀咕著什么該吃,什么不該吃,得早睡,注意休息,別累著什么的。
“少爺,你從沒離開過家,這么一下子就決定里住到學校里去,這半大個家喲,就算是空嘍。”吳媽幫我把行李打點好,一邊這般難過的說著,仿佛我這一去,天就得塌下來似的。
我當然不好得反駁她些什么,因為她說的本身也是事實,史夫人從不管事兒,哪怕是三年前童顏提上大包小包的行李搬到了報國巷去,她也沒多哼哼兩聲,我和童顏一樣,撇除與她有血緣關系不說,那我們于她便只是可有可無的生人。吳媽可以算得上是跟我走得最近的親人,現在我也要走,這個家也就更冷清了。吳媽而今把話說得這般凄涼,我心里也不是沒有酸過的,她這大半輩子為老金家勞心老肺地操勞慣了,半百的年紀,膝下又無兒無女的,也從未動過心思要找個伴兒,這日子過得,就跟煮白水似的,也太過平淡。
我自然沒好意思讓吳媽這么大把年紀了還替我受累,走的時候,我接過她手上的行李,安慰她說:“不打緊的,學校條件不差,伙食也挺好,等抽空了,我就給家里頭回電話。”
搬進宿舍的那三天,我過得無比悠閑,環境是新的,空氣是新的,我進了個新的地方,自然看什么都新鮮,我不比童顏那書呆子,抱著書就跟吃撐了白米飯似的,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覺。我愛鬧騰,不吵吵個夠本兒,就會失眠。認識我的人都說我不學好,上躥下跳地跟猴似的盡惹事兒,只是很少有人知道,我是極酷愛地理的,我愛死了闖關東里天南地北闖的野范兒,真他媽的有范兒。我不是山猴,不受教的,而今在家里乏味慣了,還真他媽想變一只野鳥,飛走算了。
閑來無事的時候,我也能耐著性子讀點兒小書,只是才開學的時候,還辦不到借書卡,因此苦于這么個窘況,我只能窩在圖書館的小角落里,借著不太亮的微光湊合著看。緣分這東西,有時候來的也太過湊巧,老天爺愛看戲,讓我在圖書館里,遇到了孟高霏。約莫是晚上八九點的樣子,她一個人趴在三樓的書柜上看圖冊。也許是因為圖書館向來愛安靜的緣故,當我走進去的時候,她并沒有說些什么,只是微微地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又埋頭苦讀去了。
“喂,人文地理類的書都堆哪兒了?”我絕對是那種愛找茬兒的人,你越不理我,我就越會跟你對著干。
“喂,你啞巴了,我問你話呢。”我提高了嗓門兒喧嘩,不怕吵,就怕她聽不到。
“怎么,感情你是個聾子,聽不見人話?”空蕩蕩的三樓回響著我蠢蠢欲動的惱怒,她如果想用裝聾賣傻挑戰我的忍耐,那就大錯特錯。
“最后問一遍,人文地理類的書都給堆哪兒了?”我伸手按住了她擱在眼皮子地下的圖冊,遏制了她刻意為之的沉默。
這一招果然奏效,她憤憤地抬起頭,瞪大了眼睛鼓了我半響,之后便氣鼓鼓的拿起了手邊的鉛筆,緊接著又氣鼓鼓地扯下一張稿紙,最后又氣鼓鼓地用鉛筆在紙上氣鼓鼓地寫起了字兒。
我不可自制地笑出了聲,老實說,長這么大,我還真沒見過這么倔到古板的姑娘,就因為門前貼這個圖書館內不得大聲喧嘩的字樣,她就循規蹈矩到連個大氣兒都不敢出。看得出她是用了很大的勁兒在寫字兒,筆刮在紙上發出擦擦地摩挲聲。
“啪!”她氣鼓鼓地把帶字兒的稿紙往我面前一拍,仿佛是一顆被氣飽了的氫氣球,硬壓著心中的怒火,好不讓自己飛起來。
我憋著笑意拿起稿紙,望著那幾行潦草的字兒,便大聲地念出了聲:“同學,勿要大聲喧嘩,人文地理的書是用來看的,不是讓你拿嘴來說評書的,你要找的書在四樓,現在請你閉嘴,滾蛋吧。”
“哈哈哈哈~”我不禁笑出了聲,“這書嘛我還真不是用來看的,你比書可有意思多了。”
面對我的挑逗,她依舊憤憤然地沉默著,雖然是沒打算做聲,但我能聽到她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有意思!我在宿舍里悶了三天,一出門就碰到這么個對我胃口的女生,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看來我不是太受歡迎呀,”迎著她隨時有可能噴出火來的目光,我沖著她宣泄過憤怒的那張稿紙上輕輕一吻,“回見!”
樓道里是沒有燈的,我摸黑上了四樓,書櫥里的編碼都是亂的,我花了不小的氣力,才翻出一本《解密埃及金字塔背后的不為人知的傳說》,雖然這本書并不對我胃口,但是出于對學校的簡陋之至表是理解,更出于要打發時間找點兒樂子來消遣,我仍是二話沒說,攤開了書本來就注目地翻閱。
約莫是看了十五來頁兒,我便再也強打不起精神,看下去了,不是我不好學,是這書上枯槁的文字讓人沒法兒好學。
“我日他奶奶的,盡扯淡!”我低低咒罵了一聲,把合上了的書一把扔回了書櫥里,“咚隆咚隆”,似乎是受了驚,書櫥在被砸中的一瞬間暈暈乎乎地亂了腳,輕微地在原地晃了幾下。
“沒勁!”我喃喃自語地下了樓,卻發現孟高霏依舊像根兒不會動的木樁子一樣杵在座位上。
從側面看我才發現,這是個扮相另類的女孩兒,大熱的天兒,她往自個兒身上罩了一件比水桶還寬大的蝙蝠衫,頭上還挽起一個不大不小的發髻,有些碎碎的頭發被她刻意地弄得根雞毛似的向外凸了出來,乍眼一看,就像一只呆呆笨笨的傻鳥。
約莫是看得太專注,亦或是聽到我走路的聲響卻不愿意走神兒,我從樓梯上大踏步地地走了下去,她卻并未注意到我的再次出現,甚至連頭都沒再抬起來一下。
“喲!還沒走呢,等我?”我刻意揚高了聲音,她卻依舊不動聲色地低著個頭,繼續當起了聾子。
不知道為什么,她對我的漠視讓我很不爽,我想我必須得做點兒什么,引起她的重視,至少得讓她知道,我是不好惹的。
“這本書,我借了。”在她毫無戒備的狀態下,我很是輕松地抽出了在她眼皮子底下擱了二十分鐘之久的書,“恕不奉還。”看著她一臉憤懣的急相,我得意地笑了。
“還給我,那是我的!”這悶葫蘆原來是會說話的,就在我要拿著這本書走出三樓門檻兒的時候,她終于忿忿地叫了,“這本書是我帶來的,你還我!”我轉身,看見她把手臂打得直直的伸向我,小嘴兒撅得老高兒,一副絕不善罷甘休的惱怒樣兒。
“你的?”我戲謔地笑了,“可我怎么看,這本兒書都跟個一絲不掛的光屁股似的,這上頭也沒署名啊?”
“你說是你的,那我可得仔細瞅瞅了,”我像模像樣地捧起了書,細細琢磨,“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嗎?”
“不要臉!我憑什么告訴你啊!”她的小臉瞬間漲成了紅蘋果,我不得而知她這是氣紅的,還是羞紅的。
“不對呀,你不告訴我你叫什么,我又怎么能確定這書上署的就是你的名兒呢?”我把書對準了天花板上閃著微光的白熾燈,“讓我看看哈,這上頭哪兒刻著孟高霏三個字兒呢?”我讀懂了她眼里的錯愕,暗示性地將目光落到她胸前的臨時工作牌上,隨即又佯裝不知情地擺弄著我手上這本無辜的書,“到底在哪兒呢?要不你指給我看看?”
我故意把書拿得靠她近了些,在她伸手要搶的時候,我又把書藏到了身后。
“你還我!”她不肯罷休地來搶被我扣在身后的圖冊,結果一個不留神兒,她被地上供給電源的插座絆倒了,“子辣子啦!”插座斷開的瞬間迅猛地濺起了零星的火花兒。
“小心!”我用力地一拉,兩個人統統變作了唇亡齒寒的塔羅牌向后倒去,她一個踉蹌,結結實實地倒在了我懷里。
“撲通撲通!”四下變得安靜了,唯一能聽到的,只有彼此砰砰作響的心跳聲。
“耍流氓!”半響,她喊出了聲,掙脫了我環在她肩上的手。
我叫苦不迭,訕笑著坐起身,抱著腿看向此刻驚慌失措的她,“小姐,我把你怎么著了,你說我耍流氓?”
“你你你,你抱我!”她條件反射似的往后縮,仿佛她跟前的是頭幾個月都沒開葷的餓狼,隨時會獸性大發活活吞了她一樣。
“喂,我善心沒善報是不是,”我徹底一副有冤無處訴的衰相,“你剛剛親眼看到了,是你自己一腳把插座給踩爛了好不好,我那是為了救你才拉了你那一把的,抱你?你身上有哪一點能讓人對你有欲望的?啊?!”
我用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約莫是被我盯得不自在,她抄著顫抖的嗓音囫圇了一句,“總之,你不是人,不是個好人!”
果真讓人欲哭無淚了,這妞不但保守得像個尼姑,還是個強詞奪理得主兒!今兒個我要是不好好地嚇唬嚇唬她,那往后還讓我在學校里怎么橫?!
“是不是好人我不敢保證,”我故意把罩在身上的大碼T恤一脫,猥瑣地搓著手,笑盈盈地向她走近,“但你看到的,絕對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你你你,你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我就···”她一個勁兒地往后縮,只是她真不會選地方,縮著縮著,盡然縮進了墻角,自己把自己的路給封死了,讓省的我費氣力去堵她了,我望著她嚇得煞白的小臉,饒有興趣地問:“你就怎么樣啊?”
她怯生生地咽了一口唾沫,沒骨氣地開口道:“我,我就告老師。”
“哈哈哈哈哈~”我被她雷得笑岔了氣去,“告老師,孟高霏,虧你想得出來,”我俯下身,把她環在臂力,嘲弄道:“而今四下無人的,你說我真把你怎么樣了,他們又能怎么樣呢?”
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又呼呼地喘著粗氣,我以為她定是嚇得不輕,豈料她順手從地上拾起了那本厚厚的圖冊,卯足了勁兒砸到我頭上。
“喂!”我疼得哇哇叫,捂著頭氣急敗壞道:“你要不要這么兇啊,我只是逗你玩兒而已啊!”
“玩兒?!”她跟根兒伸縮彈簧似的嗖的一下起身彈出一米遠,用仇視的眼神,死死地盯住地上捂頭哀號的我,“有你這么逗人玩兒的嗎?你無恥!”
“你!流氓!”她伸出食指憤懣地指著我,“以后被讓我碰到你,不然我跟你沒完!”
“喂!就走啦?!我現在頭疼,你得送我去校醫院呀,喂!”“嘩啦嘩啦”雨說下就下,我看到了她瘦小的身影在夜色中奔走,最后消失在了滂沱的大雨中。
“刷~”我打開了她落下的圖冊仔細端詳,借著一道短而急促的閃電,我看到了圖冊上一只只形態各異的飛鳥,正齊刷刷地望向我。
“這是什么鳥人啊,真是!”我郁悶地爆了句粗口,看著無聲的世界,又重新陷入了黑暗。致:我親愛的笨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