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踏進KTV的門,我甚至有一瞬間的錯覺,感覺又回到了上周六的那天下午。推開包廂的門,我發現里面只有耗子和許瓊,顧楠不在里面。
“今天這么快,上次你小子左等右等都等不來。”耗子說我上周遲到的事情。
我沒和他繼續那個無聊的話題,問他們:“顧楠呢?”
“顧楠剛去衛生間了吧。”許瓊對我說道。
我點點頭,過去坐在耗子和許瓊對面的沙發上。
“來,我給你點了你最拿手的歌。”耗子把話筒遞給我,過去換歌曲,正好這個時候,顧楠也進來了。
“你來了啊。”顧楠和我打招呼,然后很自然的坐到我身邊。
顧楠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飄了過來,那個味道很清新,而且也很淡雅,一點都沒有那些胭脂俗粉的味道。我下意識的微微用力地吸了一下,然后突然又覺得自己很無聊。
耗子說的我最拿手的歌曲,是剛和顧楠分開的那段時間,自己內心確實非常的痛苦,那時候還是和耗子在那些小KTV里,每次都在喝高了之后唱《你那么愛她》,甚至還一度淚流滿面。現在想起這些來,幾乎還能體會當時的那種感覺。
耗子這家伙,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故意點這首歌讓我在顧楠面前唱,我這會兒又不好意思說什么,只能拿起桌子上的一杯啤酒喝了一口潤潤嗓子。
感情被壓抑在心里時間久了,自己以為自己忘記了,其實并沒有。在一個特定的場景或者環境里,在一個熟悉的氣氛里,那種情緒就會被帶起來。所以當我耳朵里貫穿著熟悉的旋律時,我看一眼坐在身邊的顧楠,她正手里拿著高腳杯,杯子里氤氳的紅酒倒映在她眸子里,閃著迷離的光。
……
直到愛消失你才懂得
去珍惜身邊每個美好風景
只是她早已離去
直到你想通她早已經
不再對你留戀
最后的你開始了一段掙扎
……
你那么愛她
為什么不把她留下
為什么不說心里話
你深愛她
這是每個人都知道啊
你那么愛她
為什么不把她留下
是不是你有深愛的兩個她
所以你不想再讓自己無法自拔
……
我唱完了,雖然沒有到流淚的地步,但是心情也很低落。把話筒放回到桌子上的時候,我無意間看到顧楠似乎在抹眼淚,我不想尷尬,所以我裝作沒看到,自顧自的拿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晚上,我們照例來到來到凱賓斯基酒店的天臺,坐在玻璃屋頂的音樂酒吧里喝點醒酒的茶水,一邊聊天一邊看樓下安靜流淌的河水。
耗子起身去洗手間,許瓊也跟著去了,然后就剩我和顧楠兩個人。我們互相望著對方的眼睛,慢慢地都微笑了起來。
“這幾年,你變得更成熟男人的韻味了。”顧楠身上的香味又向我飄了過來。
“馬上都奔三了,肯定老了,”我微笑著,“你還是那么漂亮,而且更有女人的韻味了。”我借用她的詞語。聽我這么說,她只是笑笑低下頭去,汲了一小口手里的果汁,然后又是一陣沉默。
“你為什么不在奧美待了呢?”我想不通為什么這個當初讓她著迷到可以犧牲我們愛情的公司,現在她卻不想再要了。
正在這個時候,酒吧里的歌曲換成了經典鋼琴曲《Tears》。
顧楠只是怔怔的看著我,沒有說話。慢慢的,她如秋水一般清澈的眸子中,一泓清水傾瀉而下,順著臉盤靜靜地滑落到下顎,滴落到手中的杯子中。
在這悲傷的曲調里,在顧楠滴滴落淚中,我竟無法自已,只能將面前的果汁一飲而盡。我伸手過去,想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可是顧楠卻抓住我的手,將臉貼到我手掌心,哭得更加傷心,身體都開始微微顫抖。
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只能任由她這樣默默的流淚。顧楠不想告訴我為什么離開奧美,我想這肯定是她不愿意提及的難過往事,于是也就不再追問。這個時候,顧楠松開我的手,拿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淚,精致的妝容也因此變得不再完美。
“對不起……”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我有點失態了。”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
“還記得陳杰吧,當年我到奧美之后,正因為他的緣故,我才在短短的兩年之內,就從基層進入了生物制藥核心實驗中心,而且因此還被送往美國深造。”她給我說起了這幾年發生的事情。
“也是我去奧美之后不久,陳杰就開始追求我,剛開始我因為和你分開不久,心情特別低落,他就每天給我送各種小禮品逗我開心,有時間就帶我去海邊散心……”她給我說她和陳杰的事情,雖然我可以猜到她和陳杰或許在一起了,但是經她的口親自說出來,我還是感覺特別難受,心里像是撒了一把細碎的玻璃渣,不痛,但是卻難過萬分。
“……后來,我去美國的那一年,他也申請回到了美國的公司,然后我們就在一起了……我也是到那個時候才發現,其實上層社會的好多聚會,完了都有一個AfterParty,而在這個時候,好多的灰色游戲就陸續上臺了。”顧楠居然從包里拿出一支煙,很自然的點上吸了一口。
“你不會介意吧?”她的語氣不像是詢問,倒像是一句陳述。
聽著顧楠說這“灰色游戲”以及看她掏出煙吸煙的動作,我心里的感覺就像一件特別心愛的藝術品,突然被摔到地上碎成了幾百幾千個碎片,一時間我甚至都感覺不到心痛,只是覺得還有更讓我難以接受的事情要發生。
“你們是不是玩Drug?”我幾乎都不敢說出口。
顧楠吸了一口煙,然后慢慢地點點頭,“我不是有意的......你知道國外的人其實都玩的特別瘋,在那種精神幾乎出于癲狂狀態下……”她說到這里停了下來,我想她是實在有點難以啟齒了。
“你就經不住誘惑了?”我毫不客氣的說道。
顧楠不知道如何面對我的反問,隨后她落寞地慢慢點頭。
“但是我已經戒了......”她似乎在掙扎。
要不是她親口告訴我這些,我都不敢相信曾經在我面前那么單純的顧楠,居然會成為這樣的人。我覺得這還不是她想表達的重點,于是繼續問:“然后呢?”
“昊博,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臟?”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轉而問我這個聽上去有點矯情的問題。
“不,”我手里拿著空玻璃杯,看著上面反射的各種光暈,“我只是一時間難以接受。”
顧楠又開始哭,也許是因為她剛才說的這些事讓我心里不舒服,所以我并沒有安慰她,只是看著她哭。
“你們在聊什么啊?”耗子和許瓊走了過來,等走近看到顧楠正在流淚,而且手上還點著一根煙的時候,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耗子走過來坐我邊上,許瓊也坐在顧楠的邊上。
“你們這是……”耗子看我和顧楠這種怪異的表情和舉動,忍不住終于發問了。
“走吧,我還要去醫院去一趟。”我看一下時間,已經快晚上11點了。
耗子和許瓊沒想到我會提出離開,都一時間語塞。
“或者你們待著,我先走了。”我說著就拿起外套起身準備離開。
“我去送你。”耗子也站起來準備跟我走。
“不用了,你陪她們待著。”我現在心情很不好。
我剛從電梯走出來到大廳,身后就有人喊我。
“昊博……”不用看就知道是顧楠,我停下腳步,沒有轉身。她跑過來抓住我的胳膊,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你能不能原諒我……”她馬上又要開始哭泣。
我看總臺服務員在往我們這邊看,看到我看過去,她們又低下頭忙自己的事情。
“能,”我轉過身看著她不知所措的眼神,她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快的以這種口氣回答她,“然后呢?”
于是她呆在那里,不知道說什么。
她慢慢松開了抓著我胳膊的手,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間,感覺她就在我背后就那樣消失了。我終于還是于心不忍,慢慢轉過身面對著她,她低著頭,長發因為追著我下樓而有些凌亂的披著,遮住了半邊臉。我抬手把她面前的頭發順到耳朵后面,她抬起頭看著我。那眼神,一如四年前的每一次受傷之后從我這里尋找安慰的時候的那種,我感覺從那里透出的光能攝走我的魂魄一般,直達我內心。
“跟我走。”我輕輕地說道,在她略微有點驚訝的眼神里,我牽起她的手,轉身往酒店門外走。顧楠只是順從的跟隨著,沒有說任何話,也沒有詢問任何問題。就這樣,我和她來到車前,我打開副駕駛的門,示意她坐進去。她仍舊沒有說話,我關好車門,繞到另一邊上了車。我今晚只喝了幾杯啤酒,而且我們過來醒酒也很長時間了,酒已經醒了,倒是顧楠喝了很多紅酒,看上去依然醉意朦朧。
我發動車子,把車往前一直開出去。
車子開得很快,我轉頭看旁邊的顧楠,她閉著眼睛,斜靠在窗戶上,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等車開到灞橋路口時,我朝左拐上去然后又駛上那條小路,我曾提到的那條,留下我們很多記憶的柳雪路。
又往前慢慢走了一陣子,我把車子靠在路邊停下,而這時顧楠也醒了過來。她往窗外看了看,等看清楚我們到了什么地方之后,她又轉過頭看著我。
“下去走走吧。”我望著她。
她點點頭,率先打開了車門,我也下車,等她過來我身邊,然后我和她一起往路邊走過去。
深秋的深夜,氣溫已經降得很低,我看顧楠穿著比較單薄的針織衫,就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她回頭看看我,挽起我的胳膊,和我并肩慢慢一起走。
“昊博,你是不是也有點冷?”她抬起頭輕輕說道。
“沒事,別擔心。”我對她笑笑。
過一陣,我邊走邊說道:“我們上一次一起來這里,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我只感覺顧楠把我胳膊抱得更加的緊了,但是她沒有說話。
她不說話,就好像我在自言自語:“四年多了吧,但是你知不知道,從你走了,我幾乎每天都會來,除非有什么事情。”
“昊博,真的對不起。”她沒有看我,只是看著腳下的石子路,高跟皮鞋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發出不規則的“咯噔咯噔”的聲音。
“我每次都會問自己,到底有沒有把你忘記,可是每次我都得不到答案,我只知道,這四年以來,一千四百多天的時間,我獨自把這條路走了一千四百多遍。”我深深的呼吸著,平復著自己的心情。
我繼續說道:“我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忘記你。”
“我其實不想把今晚的那些事情告訴你,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她停下來,我也不得不停下腳步看著她,“但是你知道嗎?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騙你,我不想騙你。”
“就像四年前,你也是真的不想繼續了,所以不想騙我,要提出和我分手?”我望著她的眼睛,在黑夜里散發著幽靜的光。
“對……”她低聲說道。
“這么多年,你家人也沒催你趕快成家?”我又繼續開始走,她依然挽著我。
“催了,但是我不想那么快嫁人,特別是嫁給我不愛的人。”
“陳杰不是打動你了嗎?你不愛他?”我覺得我的語氣開始變得有點冷淡。
“我現在才覺得,一開始是我傻,什么都不懂,到后來我才發現,他只是把我當成玩偶,根本沒有對我付出過真感情。”我覺得這些話從顧楠嘴里說出來顯得特別諷刺。
“所以你就回來找我?”我說話絲毫沒有留余地。我其實并不是一個咄咄逼人的人,只是我覺得,對顧楠曾經所有的愛,也許現在已經全部轉變成恨了。愛之愈深,恨之愈切,也許就是這個道理吧。
我這一句話,幾乎把顧楠逼的沒有退路,她停下腳步,挽著我胳膊的手慢慢松開了。
“還記得我們為什么喜歡來這條路嗎?”我深吸一口氣,覺得心里有一股情緒在升騰。
她聽到我說這句話,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那是我們還在大學的時候,在大三第二學期,也就是那一年的春天,在一個周末我和顧楠坐公交車無意來到了這里。當時公交車上正在播放一個短劇,是一個新郎正在背著新娘往前跑,短劇名字叫《奔向幸福》,當時顧楠就滿臉羨慕的說好幸福,我就在接下來的那一站拉著她下車,然后背起她也使勁往前跑。當時路上好多人都看著我們,顧楠害羞得將頭埋在我脖子里,等我實在跑不動了,才發現旁邊是一個生態濕地公園,然后我就和顧楠到里面坐在椅子上看著流淌的河水休息。那時候我們單純的認為我們就可以這樣幸福一輩子,并約定將來結婚要到這條路上讓我背著穿婚紗的她再跑一次,要比這次跑的更遠。從那次以后,我們就經常來這里散步,暢談各種事情,規劃我們的幸福未來。
“楠楠,”想到曾經在這里無數次的幸福瞬間,我也忍不住流下淚水,“對不起……是我當初沒有早一點實現我們的諾言……我對你的愛,永遠的愛,也早就在這一千四百多次來來去去中,深深地踩進了地上這些數不清的小石頭里面……”
我擦掉臉上的洶涌而出的淚水,“我們,四年前就結束了,我的心,四年前的那晚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