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說話聲音很輕，但是我還是聽到了。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把服務生端來的熱飲遞到她面前。她感覺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帶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情緒，和任何一個有心事似乎又對很多事絕望的女孩子一樣，散發出一種不可褻玩的冷漠感。

“佳佳，真的很抱歉。”我的歉意是發自內心的。

她聽到我的話，從窗外收回目光，對我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搖搖頭，低首含眸，拿吸管慢慢攪動著散發著熱氣的飲料。

“你能跟我說說你嗎？”我忽然想知道面前這個混跡于KTV的陪酒女孩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我叫劉佳，家在C市住著，”她淡淡的說著，“你可能覺得像我們這種人，所有關于自己的信息全部都是假的，但是事實是，我說的關于我的信息，都是真的?！?/p>

我點點頭，其實叫什么住在哪里又有什么重要，就問道：“你在這行一年多了，當初怎么想到做這個？”

她輕輕嘬一口熱飲，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開口：“我高中上完考藝術學院，藝校學費特別高，家里條件不好，所以就沒去上學。自己跑出來胡混，跟著一個朋友就做這個了，雖然不是很體面，但是掙錢相對輕松，收入也不錯。”

又是因為錢……我默默嘆口氣，錢這個東西，是萬惡的根源，但是沒錢卻什么都做不了，因為沒錢，無奈或被迫改變了人生軌跡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我眼前這個叫佳佳的姑娘就是其中之一。她如果當初不是因為經濟問題去上了藝術學院，今天在做什么呢？應該也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大學生吧。正因為遭受了“缺錢”這件事，她選擇了不體面但是來錢快掙錢多的這個行業，她卻不知道自己的青春年華正在被自己的選擇一點一點的往污泥里面扔。

“不做這個不行嗎？”我接過服務員端來的茶水，放到桌子上。

她似笑非笑的抽動嘴角，抬起眼睛看著我，“那去做什么？沒上過大學哪家公司會要我？”

她破罐子破摔的感覺溢于言表，讓我心里不爽，“那全天下多少沒上過大學或者甚至高中都沒上過的女孩子，難道都去做這行？”

她被我問的啞口無言，盯著我看了幾秒，收回目光不再看我，“你可以認為我好吃懶做吧?！?/p>

哀莫大于心死。

我只是個前來尋歡的酒客，她也只不過是千千萬萬陪酒女郎中的一個，我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濫情，管得太多了。

“你先休息，我有事先走了?！蔽艺f完準備起身離開。

“哎，”她看我站起來，也跟著站起來。

“我會結賬的，放心。”我說話變得冷漠起來。

她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說，表情有些尷尬，但是還是張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p>

我盯著她的眼睛，她遲遲不知在猶豫什么，就在我的耐心快到達極限的時候，她開口道：“你能不能再待一會兒？”

我轉過身來，沒有坐回去。

“人們總是在拿很世俗的道德標準來判斷別人的是非對錯，但是又有誰明白很多一眼看不到的苦衷？”她說著很落寞的坐了回去。

我覺得今晚肯定喝多了，不然不會變得這么拖沓啰嗦。我坐回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而且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p>

她抬頭看我一眼，然后轉向窗外的燈火輝煌，“對，我得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也許所有受到的欺辱，都是代價吧。”

“當你的能力與你的期望不對稱的時候，你只能通過一些非對稱的行為來滿足你的期望，天下陷于苦難中的人何止千萬，又有多少善心才能拯救?；蛟S，很多時候，只是你沒敢選擇接受困難吧。”我靠在沙發上，也把頭轉向窗外。

“是啊，剛離開學校，我學歷不夠，哪家企業都要招大學生，我也去酒吧當過服務生，去超市做過促銷，每天真的很累，可是我看著拿到手的那點可憐的收入，我真的特別難過。為什么別人就可以走入大學校園，而我的未來就這樣被折了翅膀。”她的聲音帶著啜泣，肩頭微微抖動。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幸福不幸福，其實來源于你的心。”我突然想到了顧楠，心里翻涌起一陣隱痛，我喝口水，將情緒壓下，“你說你以前干這些工作掙得很少，很辛苦，你很痛苦，那你步入這行，一晚上掙你以前半個月甚至一個月的錢，你就覺得非常開心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的搖頭。

“或許剛開始唾手可得的金錢會讓你覺得物質生活非常滿足，但是當你離開燈紅酒綠，當你回到只有你自己的世界里的時候，你覺得金錢能帶給你實質性的幸福和快樂嗎？”我坐直身體，“佳佳，人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執迷不悟?！?/p>

她聽著我的話，眼神變得很空洞，最后一行淚水從美麗的眸子中滑落下來。

其實我覺得我說的太多了。

“謝謝你……很多道理都明白，但是卻故意去忽略這些，沒有勇氣去面對?！彼龑ξ覕D出一個笑容。

我站起身，“你有勇氣面對你所謂的欺辱，就沒有勇氣面對生活帶給的困難？身體和心靈的幸福，哪個才是你要的？”

她也跟著站起身，我能從她的表情中看到猶豫和掙扎。

“你還很年輕，什么時候開始都不晚，不要荒廢了大好的青春年華?！蔽覄傓D身要走，她再一次的叫住了我，我轉過頭，不知道她還要做什么。

“那個……你能不能給我留一個聯系方式？”她似乎很小心翼翼。

我轉過身來，看著眼前這個面容姣好的姑娘，“不必了，有緣我們還會再見的。”我拍拍她的肩膀，“但我不希望是這個場合?！?/p>

我沒有再進去包廂里面，而是乘電梯來到大堂，坐在茶座上，要了一杯咖啡，然后撥通了耗子的電話。

那邊依舊吵吵嚷嚷，“你小子……嘿嘿……跑哪里快活去了？”耗子喝得有點大了，說話大舌頭。

“我在一樓大堂，你們完了沒？”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還早呢……我……”耗子話說了一半，電話里傳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李董，您怎么一去不返了啊~”是那個張老板的聲音，語氣里也充滿了戲謔的成分。

“哦，張老板，沒事，你們先玩兒，別管我，我等會兒進去。”我不得不拿出虛偽的客套。

“好好好......那不打擾您了，您繼續，我們等您啊~”那邊笑著把電話又給回了耗子，“你不會真爽呢吧？”他似乎清醒了一點。

“爽毛啊……”我沒好氣的道，“我在一樓，快點結束快點下來?！?/p>

“好的，我知道了。”他說完掛了電話。

正在那里閉目養神，忽然一陣騷動聲傳了過來，我睜開眼，不遠處電梯門口，幾個年輕的小混混圍著一個女孩子，我定眼一看，居然是那會兒那個劉佳。幾個小年輕把她圍在電梯口旁邊，不讓她出來，慢慢有人動手動腳的，她則半是憤怒半是委屈在那里喊著讓他們走開。

大堂里人不多，而且這里比較低的吊頂使得聲音傳播的異常清楚，我能很清楚的聽到他們的對話。

“……喲，今天這是怎么了這是？從良了啊，還不讓摸了，你再躲，你躲……”

“……你放開我，走開……我不做這工作了，你們走開……”

“……我操，又當婊子又立牌坊的，你裝什么正經人啊你……”

“……你嘴巴放干凈點……別動我！走開……”

那幾個小混混越發的來了興趣，開始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話，更加肆無忌憚地動手動腳，旁邊的服務生走過去想阻擋，也被罵開了，正在這時，一記響亮的耳光聲音傳了過來，是她打的。

我起身快步走過去，只聽到挨打的那個為首的黃頭發叫嚷道：“我操，你敢打老子？媽的找死呢你！”說著一把揪住了她的頭發，使勁的往下按。劉佳發出痛苦的叫聲，抱著他的胳膊隨著勁道往下蹲。

我加快腳步走過去，一把抓住他揪住劉佳頭發的手腕。

“放開她。”我語氣很平靜，但是身體卻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劉佳抬起頭看到是我，似乎很驚訝，轉而哭的更傷心。

“哎~我操，還處下了一個小白臉??！”那個人對劉佳說道，繼而轉過頭不屑的打量我，“你誰??？少他媽找事?！闭f著他身邊幾個小混混也摩拳擦掌，擺出架勢。

我沒有說話，而是手慢慢發力，他剛開始還打算和我橫，慢慢感覺到手腕處的力道越來越大，痛得松開了劉佳的頭發。

“……哎呦我操……你們他媽都是死人??！”他向身邊的嘍啰發號施令，其中一個人快速抬腿踢我肚子，我一扭身體，左手帶胳膊夾住他的腿，我發了狠，向內猛地發力，他的右腿骨頭咯噔一聲，隨著一聲殺豬般的叫聲，被我給卸脫臼了。

我松開他的腿，他痛苦的在地上邊叫邊打滾，我看向這個黃毛，更加用力把他手腕捏住，開始反關節往外轉，他疼的受不了，朝右跟著力道歪過身子。這時剩下的兩個嘍啰打算在老大面前表現，同時撲了過來，我抬腿一腳把其中一個踢出幾米遠，從大理石地板滑過去撞在了旁邊的樓梯臺階上，嚇得另一個硬生生的停住了動作。

周圍圍觀的人嚇得不敢出聲，我看向他們，他們慢慢躲得更遠。我看向最后的一個嘍啰，他嚇得抖如篩糠。

“不想上醫院就滾！”我喝了一聲，他撒腿就跑了出去。

最后我轉過頭看著已經跟著我的動作姿勢別扭的蹲在地上的黃毛，“你小子找死么？”

“大哥我錯了我錯了……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吧……”他不停的求饒。

我看他那副樣子，狠狠甩開他的手，他被我甩的躺倒在地，半天在那里哎呦。我瞪他一眼，走到劉佳面前，她一頭長秀發被黃毛揪得凌亂不堪，正靠在墻角把頭埋在雙膝間不停的哭泣。我蹲下身，輕輕把手搭在她肩頭。

她慢慢抬起頭，哭紅的雙眼讓我心里很不好受，或許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孩子，怎能承受如此之苦難，她這一年半的從業之路也不好走吧。

她淚光迷離的看著我，正要說什么，突然睜大眼睛大喊：“小心！”

我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劉佳說話的同時爬起身一下把我抱在懷里，我也立刻在周圍人的驚叫聲中感覺背后一道疾風過來，想推開劉佳還是晚了一步。

在她的叫聲中和周圍人的叫聲中，我的大腦一下空白了。

仿佛電影的慢鏡頭，劉佳精致的面容淚痕未干，長發甩在空中，而她似乎在對我露出微笑。

扎人眼睛的鮮紅色，一瞬間把我拉回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