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剛踱入書房，就看到陳思丹立于書房正中央的書案前，正朝他擠眉弄眼。

由于兩人自小一塊長大，兼之一起出生入死過，對于這位表弟的秉性十分熟悉，知道他是玩鬧慣了的人，出于他的書房如家常便飯，所以也不介意。

不過，陳思丹一邊朝他擠眉弄眼，一邊還用食指戳了戳書案。

肅王素愛整潔，對于自己的書案要求甚高。平日里除了貼身侍婢蔥兒替他收拾之外，無人敢動他的書桌。

他凝目朝書案看去，很快濃濃的劍眉便擰了起來。他的書案，竟然被人動過？

何人如此大膽？

此人何止膽大，簡直雖膽大包天了。不僅弄亂了他的書案，還在他未竟的書稿上胡亂涂鴉，賦詞一首。肅王越看眉頭越擰越緊：這都寫的什么！

一旁的陳思丹看著肅王的表情，終于忍不住道：“表哥，你看這首詩，她在罵你，罵你不作為！”

他看著肅王哈哈大笑起來：“表哥，我以為這普天之下除了父皇，無人敢罵你，現在我才知道，這世上居然還有另一個不怕死的！”

肅王目光瞬時陰冷，陳思丹笑不出來了。只見他把書桌上的紙張一扯，沉聲道：“肖冰！”

一名暗衛應聲而出。

肅王把手上的紙張扔給他：“三天之內，查清是誰擅闖本王的書房，然后……殺無赦！”

陳思丹一愣，有些驚喜地望著肅王。對，就是這種冷傲的語氣，一年前的肅王又回來了！

不過……

陳思丹馬上道：“表哥，此人殺不得！”

肅王冷冷道：“擅闖禁地，死罪一條；擅闖本王書房，罪加一等，信手涂抹，辱罵本王，罪加三等，有何殺不得？”

陳思丹苦笑：“表哥，我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跟你說。反正，這個姑娘是順天府尹的女兒，聽說是他的掌上明珠。你把他的掌上明珠給殺了，我想，這京兆的安全可就成問題了。”

“還有，這個姑娘還是太后偏袒的人兒，你把她殺了，太后那邊如何交待？”

肅王一怔，眼前忽然出現驚如小鹿般的纖弱的身影，還有那一樹花瓣繽紛。

那么纖弱的身子，寫出來的詩竟然如此氣壯山河，而且，還責問他：“壯志未酬，何來空嗟嘆！”

肅王失笑。陳思丹使了個眼色，暗衛識趣地退了出去。

“皇祖母緣何偏袒于她？”肅王踱到窗前，負手而立。不遠處，是他近一年來與皇祖母一起開墾的菜場，一片蔥綠。

耳邊，忽然響起那個低低的話語：“四皇子，你莫怕，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病的！為了天下黎民，為了杜氏一族的命運，四皇子，你一定要登上大寶！”

話語雖低，但他是個練武之人，這每一句話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入他的耳膜之中。他訝異于她準確的判斷力的同時，更是對她的動機迷惑不已：為何要助他治病？為何要說只有自己登上大寶，才可以救杜氏一族的命運？

她，真是個奇怪的姑娘。

陳思丹倚著偌大的書案，若有所思道：“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后與麗妃爭斗了這么些年，從來沒有占過上風。麗妃倒是恩寵日盛，特別是多年前大表哥夭折那一次，麗妃拼死催產，先于你母妃生下寧王，撫慰了皇上的痛失愛子之心，使你父王對她日益看重。從這里可以看出，此等居心叵測之人，絕非只看著眼前的貴妃之位！”

肅王默然，目光依舊在遠山間游離，淡淡道：“我已交還兵權，兼之面容盡毀，做個閑散富貴王爺，寄情山水，田園中自得其樂，這難道不好嗎？”

一年了，他棄了華服，換成農民的粗布衣衫，與皇祖母一道伺弄菜場，靜靜地享受著這難得的祖孫之情，讓皇祖母享一享天倫之樂。他似乎已經遺忘了，忘記手握寶劍是什么樣的感覺。

“好。”陳思丹有些咬牙切齒，“你真的能夠心平氣和看著麗妃一步一步圖她所圖？”

“我已無心追逐皇位，他人要干什么與我何干？”看向青山的背影挺得筆直，語氣一如剛才般平淡。

“真的無關嗎？”陳思丹盯著他的背影問。

“我只求家人安好。”

“麗妃奪權，真的能夠大發慈悲，保你家人安好嗎？”陳思丹逼問道，“那如今你母妃長睡不醒，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一提及自己的母親玉妃，肅王神色一震，猛然轉過頭來。

“聰慧如表哥，不會認定一年前的歸途刺殺是偶發事件吧？”陳思丹盯著他問道，“就算你真的那樣想，但怎么會那么巧，時間拿捏得那么準，世上真有這么巧的事情嗎？”

一年前，他的風華無限，天下第一賢公子的美譽加諸于身，而父皇，在和群臣商議之后，也打算把自己立為儲君。而結果呢，就在當著朝臣宣布這個消息的頭一天，意外就發生了。

真的會有這么巧嗎？

憶及往事，肅王雙目微赤。

陳思丹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表哥，還記得一年前你母妃身上所中的那一箭嗎？”

肅王微瞇了眼，當時的場景太過混亂，他身陷重圍，身負重傷，面容被毀。奮力撲到母妃的馬車前，依稀看到母妃的肩膀上似乎中了一枚箭。

“母妃一時不察，中了流矢。”肅王道，當時的情景的確如此，“那箭沒毒。”

陳思丹冷哼一聲道：“箭是沒毒，但你知道那是誰的箭嗎？”

“不過是流矢，”肅王微皺了眉頭，他覺得表弟老是糾纏這個話題甚是無趣。

“我的好表哥，當時你傷重暈厥，但是我是陪著皇上過來的，那枚箭我可是親眼所見，你絕對猜不出來，因為那是你的箭！”

肅王愣了一下。當時的那種場面，他長劍都抵擋不過來，哪有時間開弓射箭？

“表哥，你絕對沒有想到吧？”陳思丹搖搖頭，“陰謀，絕對是一個陰謀！表哥，你不知道皇上當時有多震驚，但是他什么都沒有說，為什么呢，他在維護皇家的聲譽，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堂堂君王，有一個連自己母妃都敢獵殺的兒子！”

肅王從震驚中平靜下來，冷冷道：“但是，他們這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恰恰暴露了自己的陰謀！”

“但是皇上信了。”陳思丹沉痛地望著肅王，“表哥，你又不是不了解你父皇，他一生最重親情，你于危難之中竟然誤射了自己的母妃，就這一點，足以滌盡你在他心中所有的好印象。”

肅王忽然有些想笑，沒想到事實的真相竟是如此。當時他因傷重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的時候已經移居到這座荒僻的小院落里來。雖然他覺得整個事件透著蹊蹺，但是素來注重兄弟情誼的他，不肯懷疑自家兄弟。沒想到，他仁厚待人，別人卻拼命要陷他于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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