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下了朝政就去了御書房,小一為他送去茶水。
趙煦接過小一遞來的瓷杯,微笑地看著坐在他身旁的小一說:“小一,你從不知,裝扮后的你也驚為天人。”
小一摸了摸自己的發髻,翩然一笑,“好不容易梳了個發髻出來,還被這般你嘲笑。”
趙煦輕握住她的手,“不,沒有嘲笑,真心實意。”見小一不在言語,趙煦便繼續了看著他朝政。
小一坐在一旁,看著思考中的趙煦。有時候趙煦的眉毛會微微抖動,似是要皺起,不過最終還是會回歸平緩,被趙煦自己調控住。
見小一盯著他看,趙煦玩笑著說:“小一,現在你大可放心了,我是不會再皺眉了,不會再將我的小一擠跑了的。”
小一聽聞,輕輕走到趙煦的身后,伏在他的背上,“不,不需要這樣抑制自己。以前,我不希望你皺眉,只是不想你陷入愁苦。現在,你大可隨心。這樣的壓制自己,愁苦的豈不是自己的心。”
“小一……我……覺得我……”小一從趙煦的身后繞道他的身前,在趙煦的懷中坐下,依偎在他的胸膛。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從趙煦的胸腔傳入小一耳內。
“我這一生,做過的事很多,現在卻覺得沒有哪一件是真正做對了的;要做的事也很多,卻覺得做不出完好的一件來。你看這個桌子。”
小一順著趙煦的指示看向了身前的書桌。她是第一次來趙煦的御書房,也是第一次見趙煦處理朝政。只見層層疊落的奏章下面是一個頗舊的書桌,上面的紫色漆層已經褪掉大半,尤其在兩肘的地方更為明顯,透出了材質本身的原木色。
“這是父皇用過的桌子。以前太皇太后幾次命人換掉,但都被我找了回來,甚至有又一次,我將它從皇宮廢物的焚燒堆中翻了回來。你知道為什么嗎?”
小一搖了搖頭,聽趙煦繼續將下去。“太皇太后聽政時,我就是個擺設。什么事情全是她處決了,才來問我意見。父皇所推的新政,其實并非不可取,只需加以改良和調整推行的強度就能很好的施利于民。但太皇太后非要聽從司馬光‘以母改子’的提議,全盤否定父皇的新政,壓制打擊新派官員。
我看不慣,因此定要幫父皇實現他的宏愿。父皇曾經就在這個桌子旁給我講了他的理念,他的新政。他也是在這個桌子上,寫下了賜給我新名字。他說,君王要如和風暖日般吹拂普照大地,人間才能處處生機勃勃。”
小一在趙煦的手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煦”這個字,趙煦點了點頭,“對,就是‘煦’。在我之前的五位哥哥全都夭折,父皇很是擔心我也會幼年喪命。就幫我起了趙傭這個名字。畢竟天妒英才,名‘傭’的孩子似乎能活的穩妥一點。當時我還小,不滿意自己的名字,就去問父皇,當時的我口出狂言說:‘我長大是要做天地間一等一的人物,傭這個字配不起我。’
父皇聽后抱起我說:‘傭兒,事物并不像表面那么簡單。就算是一個字也一樣,傭不僅僅是因為想讓你好養活而起的名字,傭也是一種生存之道。’
我后來甚至都以為,父皇的這句話時,就已經猜中了我接下來近十年的歲月。”
小一握緊了趙煦的手,她從丹兮以及惜紅、別綠那兒也聽說了不少趙煦初登皇位時的事情。她無法體會在那樣的環境下生活近十年是怎樣的感覺,但是她知道那些全是趙煦的噩夢,極力擺脫的噩夢。
“親政之初,國事紛紜。朝堂之上黨派之爭一團糟亂。洛黨、蜀黨、朔黨你攻我訐,爭斗不休。外面,遼與西夏對我大宋虎視眈眈,騷擾侵略之事日益猖狂。這些年,我真的很認真在做,很認真的去做父皇口中的和風暖日……
現在,我終于擺脫了長久的束縛壓制,終于將父皇的理念推及,終于懲治了當年那些壓制限制我的人……可是,我的日子為什么越來越難過了?
我的人生就像是一個悲劇笑話。
我原來竟不是父皇的兒子,我親手逼瘋了養育我的母妃,我下令誅殺了從家的老少,我執念逼死了呵護守衛我的手足……人們都說帝王喜歡以孤家寡人自稱,可我從不喜歡這樣稱呼自己,但我怎的也就淪落成一個孤寡之人了呢,孤兒、寡王……”
趙煦的手不禁發抖,小一緊緊握住它。原來趙煦心中一直藏著這些事,只是埋藏的越深,不是更會痛徹骨髓嗎?小一微微抬起頭,想安慰趙煦說,他至少還有她。卻怎么都說不出口,他真的還有她嗎?
趙煦扶起小一,“我既然什么都沒有,現在也什么都不怕了。只有一點,我最怕連你也失去。小一,你還會像以前一樣喚著我煦兒,還會像以前一樣與我一起吃飯、談天、戲耍……你仍對我做著同樣的事情,說著同樣的話,可我怎么就覺得什么都跟以前不同了呢?”
趙煦仿佛要想把小一看透般盯著她,最后又一把將她攬在懷里,“小一,我趙煦此生只有這一個愿望了,不要離開我好嗎?”
小一在趙煦的懷中略遲了一會,輕嗯了聲。
劉皇后也會來看趙煦,每每見到的都是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有時她會微笑著將茶水放在二人的桌前,有時只在御書房的殿門口略站一會兒就走了。她只是在盡一個皇后的職責。
外人眼中的她是個得蒙圣寵的幸運女子,擁有這世間女子的最高權力和榮譽。但實際上,戴了半年皇后頭銜的劉碧兒,也感覺到心累了。
當年初入宮闈的她,確實極得趙煦盛寵。“明艷冠后(綠壩)庭”,宮中史官都已將她當時寵勝孟皇后的情景記錄了下來。那時的劉碧兒還只是個御侍,就可憑著趙煦的恩寵跟孟皇后爭艷。
說來也巧,劉碧兒也是位孤女,是趙煦從宮外帶回來的。眾人皆不知其生身父母,家室籍地。
當年的孟皇后是高太后所立。劉碧兒進宮之后,深得趙煦喜愛,有取孟氏而代之的趨勢。若不是大臣均以其身世為反對理由,那后位早已是劉碧兒的囊中之物了。
后來,孟皇后的生女小福慶病重,孟皇后的姐姐懂醫道,前來醫治,便將道家符水拿來,替公主治病。劉碧兒知道后抓住這件事不放,說孟皇后搞符咒厭魅,搬神弄鬼。趙煦聽聞,一番查證后便以孟皇后“旁惑邪言,陰挾媚道”為由廢其后位,遷居瑤華宮。
孟皇后被廢,眾人都以為劉碧兒會登上這皇后的寶座。結果,宮中卻沒了絲毫立后的聲訊,后位就一直空懸。
小一進宮后,新一輪的立后風波再起。就當大家都快忘記這個曾經明艷冠后的劉碧兒時,她卻在封后大典之上,戴上了明燦燦的皇后金冠。
眾人不禁唏噓,都說君心難測,果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