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的寢室里,灰米和我相處最為融洽。時常遞給我一個笑臉。自那次寢室里的小小爭辯,其他無人已經(jīng)當(dāng)我是空氣了,不找法整我,也不多對我說一句話。算是沒有硝煙的冷戰(zhàn)吧!不過,倘若我對某些東西有些許難過和抱怨,她們準(zhǔn)會同仇敵愾地阻止我吐出來。所以什么事情,我只有憋在心里。
“喂,想什么呢,今天不去約會了?”灰米收拾好箱子,蹭到我的身后,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嗯,在想灰米為什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名字?”我發(fā)呆回來,沖灰米吐了吐舌頭,自然而然地掩蓋住了時時抹不去的悲傷:“再說,灰米不是不知道俺小微的男朋友出去比賽了嗎?還明知故問啊!”
“啊,那個,我剛剛想起來,至于我這灰米的名字,你還是不提較好。只要想成是爸媽取的就好了。管它好不好聽,奇不奇怪呢!”灰米晃了晃頭,拋給我一個白眼,又從門上拿下一泥黃色的手提包,上面一身雪紡衫,下面一條深藍(lán)牛仔褲,饒有興致地喚了喚我:“小微要是在發(fā)呆,估計食堂都關(guān)門了,一會兒還要上課,你總不希望餓著肚子吧!”
在灰米再三催促下,我從床上摸索出包,逛奔出去,追灰米。別看灰米個兒小,走起路來,還真不是含糊的。中途我?guī)缀醢选澳_踏車”換成了“摩托車”都沒有把她追上。后來聊起這事兒,她還很有道理地給我講了一番,口里念著:“南阿彌陀佛……南阿彌陀佛,親啊,你所謂的摩托車是沒加油的。”頓時,我倒地。
之前我就說過,學(xué)院依山傍水,布局十分得當(dāng),食堂后面是一座一座的綠山,向右極目遠(yuǎn)眺,又是風(fēng)俗人情的農(nóng)家小院,總感覺沒有離開自己的老家一樣。可是,灰米和我畢竟沒有那好運(yùn)氣,還是錯過了一步,未能進(jìn)去吃早餐。
灰米抬了抬左手腕處的綠色電子手表,臉沉下來,悶悶不樂地沖我說了句:“都四十五了,趕不上了,不吃了!”這猶如一個晴天霹靂,敲碎了我所有的神經(jīng),本來這食堂就在半坡上,忍著跑上來,就算費(fèi)事了,現(xiàn)在到達(dá)目的地,灰米竟然告訴我不吃了。我呆在原地,作出十分不甘心的表情。灰米說一不二,這是我跟她相處以來看到的閃亮優(yōu)點。因此,怎么也說不通她會愿意等著我去食堂買點吃的。自然,在乞求的情況下,我已看見她走了好遠(yuǎn)。呵,一個高大決絕的背影啊!細(xì)數(shù)了一下,這是我空腹第十五次,加上星期日的六次,總共二十一次。科學(xué)計算,再來它個幾次,只有一種可能,俺小微可憐巴巴得胃病。因此我在食堂門口,來來回回徘徊了五分鐘。但也幸好是這五分鐘,我沒有挨餓。
適時,哥從一棵白楊樹下走出來,穿了一件休閑套裝,腳底下一雙黑白相間的運(yùn)動鞋,酷酷的臉上架著一副藍(lán)色的眼鏡。眼鏡后,漂亮的雙眼皮中嵌著一雙黑黝黝璀璨如剛擦過的玻璃那般的眸子。這才發(fā)現(xiàn),我曾經(jīng)似乎從來沒有好好打量打量面前的哥哥。
“來,給你。”他瞇著眼睛,緩緩地把手從背后伸出來,指間拎著一個食品袋,袋中兩個正出汗的雪白大包子赫然立在我的眼前。我愣了愣,沒有去接。
“怎么啦,小微肚子不餓啊!兩個大包子放在面前,都不垂涎欲滴一小會兒?嘖嘖嘖,看來包子包子你啊,別人不稀罕你呃。”說完,哥偷偷瞧了我一眼又一眼。然后,一個松手,丟進(jìn)了垃圾桶。
“唉唉唉,小微又沒說不要,你…你干嘛把它扔了。唉,可憐的包子。”我一個箭步,眼巴巴地望向垃圾桶,結(jié)果里見哪有什么大包子。正納悶時,卻見哥把塑料袋高高地舉過頭頂,手輕輕抖了抖說:“哈哈,看這兒。原來…小微是吃硬不吃軟啊!”
“唉,我說哥,你咋就那么閑呢,不知道馬上要上課了啊。快點把包子給我啊,不吃白不吃。謝啦!”我踮著腳尖,奪包在手。興猶未足之余,難免有些得意,不想哥又張著嘴大笑起來:“喂,這已經(jīng)是第七個早晨小微遲到啦!”
啊,我的神啊,你怎的不早說。不管如何,我除了沖他投去死無葬身之地的眼神,也別無他法啊。耳邊回蕩起一句久久不肯離去的話——時間,時間都去哪兒了。以三步并兩步的方式,匆匆閃進(jìn)了四樓角落的教室。里間規(guī)規(guī)矩矩地分成了兩行,學(xué)號前二十五位的在此間教室,因排十二,不言而喻,必是這間教室的老主顧。灰米等宿舍里的四人,已然各自的位置上,幾雙長長的白手以優(yōu)美的弧線在電子琴上滑過,頓時《圣誕夜》的曲子在多人的彈奏下混雜一起。因每人彈地很有節(jié)奏,所以并不煩亂。見我傻愣在門口,有人不樂意了:“唉,我說筱大小姐,你能不能安安份份地坐在你的位置上呢。掛在門口,是想當(dāng)門神嗎?”
我拎著包,極不情愿地用力坐在那女生的旁邊。說白了,昔日三百六十度挑我毛病的,就是那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黃大妖女。黃中透紅的長發(fā),打著腮紅擦著粉底的長臉,豐滿的身材,扭扭捏捏不成體統(tǒng)的胖屁股。記得初遇她時,還以為她是個小家碧玉,后來日久見人心,才發(fā)現(xiàn)她是個多么討厭的女生,唯一一個說我胸小,發(fā)育不正常的壞蛋。
見我朝她坐的方向拋了數(shù)十個白眼,她又不樂意了,眾目睽睽之下,說了句:“平胸女!”
“你們誰是平胸女啊?”鋼伴老師穿著超短裙,黑色性感長襪和七米高跟鞋搖搖擺擺地走進(jìn)來。腋下夾著薄薄的課本。室內(nèi)二十四雙眼睛齊刷刷地往我盯來,老師會意后,悄悄地哼了聲:“媽呀,還真是!”作為這有著女人味鋼伴老師的學(xué)生,我兩次無地自容。第一次是因黃大妖女所說的好像有那么一點兒屬實。第二次是因有這么以為幸災(zāi)樂禍的老師而辛酸。親,你不是上鋼伴課的嗎,連這也要管啊!
言歸正傳,啪一聲響,老師將腋下書本放在桌上,小喝了幾口隨身攜帶的熱茶,然后用她高分貝的嗓音說:“上次沒過的上來,繼續(xù)!”
我右腳伸出去,又縮回來,又伸出去,又縮回來。最后在過路的同學(xué)狠狠地踩下,我終于尖叫一聲立了起來。然后黃大妖女將她秀發(fā)一甩,從我身旁得意地擠過。我握著拳頭心想:親,你是打算誘惑俺嗎?
三分鐘之后,三分之二的人一一過關(guān),我手足無措地僵持了三秒。焦慮地坐在了老師的身邊。眼前的老巫婆一雙眼睛眨呀眨,往我纖纖細(xì)指一瞪,搖頭說:“我的大小姐,你的手怎么架的?”我緩慢再緩慢地?fù)Q了姿勢,又瞅了瞅老巫婆。慌張錯亂地彈了《圣誕夜》,準(zhǔn)備優(yōu)雅地離席,生生被老巫婆抓住,說了句:“我的老天爺唉,節(jié)奏,節(jié)奏是錯的!”然后又做了下示范,邊讓我做,邊讓我高呼節(jié)奏錯了。最后一掃,她又說:“哎哎哎,聽不懂人話啊。怎么給我做的?你給我說說,自己哪里錯了?”耳邊呼呼刮著涼風(fēng),持續(xù)不斷地傳來老巫婆的嘶吼。
“唉,你悶著做什么,我是問你知不知道哪里錯了。你就告訴我聽不聽得懂人話嘛!”老巫婆似乎說累了,又猛灌了幾口熱茶,直接提高嗓音說:“你知道你這種人屬于哪種嘛,天天該罵的那種。同是一個班的,你怎么就那么笨啦!”
“老師,就算你再問我?guī)妆椤N乙仓荒苷f是節(jié)奏混亂。你都說了好幾十遍了。”我想了想,一派無奈地盯著她。但隨之一想,好歹她是我老師,又低聲下氣地作拜托樣:“那個那個…老師不要生氣嘛,好不好。”
她語氣稍稍有點緩和,直接扭轉(zhuǎn)了頭,生著悶氣,最后又黃鼠狼給雞拜年,笑里藏刀地問我:“你平時都擅長啥啊?”我絞盡腦汁地想了想,似乎在我學(xué)得專業(yè)里邊,都實屬平常。唯一愛寫小說的興趣又不屬于專業(yè)的范圍,只能干憋著氣說:“嗯,什么都一般般吧!”于是乎,老巫婆樂開了花,猖狂地好似在說:就你這樣,也想不出有什么優(yōu)點。
人有時候,很脆弱,明明難過地要死,還努力擠出個笑容,讓自己感覺像個人。所有僅存一絲力氣的神經(jīng),在下一妙全部崩潰。我聽見她說:“我想你應(yīng)該屬于最懶的一類范疇。”之前所有的自豪感全部被她扼殺在教室里。其實,她們之所以鋼琴能夠彈地比我好,只在于,我不小心朝了錯誤的方向,所以得到的結(jié)果無限錯誤,終究不能如人所愿。而她們則是一開始就走對了方向,所以不存在走錯一說。正確選著方向又走對了的人永遠(yuǎn)不知道那些選錯方向又走錯路的人的悵惘。
有時候,我一直在失望。中國的教育就是這樣。好的學(xué)生一直倍受關(guān)注,得到的只有鼓勵支持,所以越發(fā)自信,壞學(xué)生一直無情忽略,得到的只有鄙視打擊,所以越發(fā)自卑。可是好與壞就是以成績掛鉤的嗎,唉,自己不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嗎?
之后,又見了哥,講了我的悲催課史,他只搖著頭說了句:“唉,哥覺得小微應(yīng)該對自己得過且過一點兒,總是活在吹毛求疵之中,那只能活活被累死。”我猛地點了點頭,默認(rèn)。也許,人是該對自己得過且過一點兒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