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十五燈會（一）

沈錦意回了顧府給老夫人請了安，只字未提在沈府的事情。老夫人見沈錦意眼睛紅紅的，只裝作不知道，連催著她回去休息。沈錦意走了后，老夫人才對劉媽媽說：“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就沒能見過親娘一面。”劉媽媽聽出老夫人聲音的里哽咽，連忙勸慰“老夫人，這可是大節(jié)下，外孫小姐體諒您不敢再您面前露出點(diǎn)什么，您可要顧惜著外孫小姐這片心意啊。”

顧老夫人長嘆一聲，“你說的是，就是她那么懂事，我才更傷心。你看文鳶就是個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錦意這么小小年紀(jì)什么都要做到周全，生怕出了一點(diǎn)錯，要是她親娘還在，她也用不著這樣。”劉媽媽跟著老夫人一輩子了，哪里不知道她最疼的就是顧嫣，可惜小姐去的早，外孫小姐又是個識禮的，別說老夫人就是自己平日看見外孫小姐禮數(shù)周全小心翼翼的模樣都是心疼，強(qiáng)笑著說：“老夫人這可說岔了，外孫小姐識禮數(shù)那是她的好處，哪有為這個傷心的。”

“你不知道。”老夫人又嘆了一聲，老夫人哪里不知太后的心思，若是沒有顧家的兵權(quán)，老夫人也不會就求到太后跟前，這多年的情分說不過就是一個利用，還好太后是真心疼愛三皇子，這樣錦意的日子就不會太難過。劉媽媽只當(dāng)做什么不知，盡撿了些好話連聲勸慰著，好一會才勸過來。老夫人雖是面子上笑了，心下猶是不爽，讓劉媽媽下去歇了，自己歪著枕頭睡了一會。

接下來數(shù)日，老夫人和顧夫人都到關(guān)系親近的人家應(yīng)酬，偶爾也帶著沈錦意和顧文鳶出去一兩回，因天氣太冷，后來都是顧夫人獨(dú)自去。直到初八顧府宴請了，顧夫人才得閑下來。顧夫人在家之后，天天都被顧文鳶纏著要十五出門看燈會。顧夫人被纏不過只得答應(yīng)了。西楚國民風(fēng)淳樸，十五的時候女子可以出門賞燈。顧文鳶又纏著沈錦意讓她陪著一起去。顧夫人只得叫顧審言陪著顧文鳶和沈錦意一起去。顧審言自從除夕宣旨之后，見著沈錦意雖還是一副溫言的模樣。沈錦意卻是清清楚楚地覺著有些東西已經(jīng)變了。沈錦意深知卻無可奈何，只能裝作什么都不知曉。

轉(zhuǎn)眼到了十五。顧文鳶從早上就盼著趕緊到晚上好去賞燈，沈錦意被聒噪的不行，終于等到晚上了。一行人在老夫人那里用晚飯。顧文鳶早就等不及了，匆匆忙忙吃完晚飯，眼巴巴地看著還在慢斯條理吃著飯的沈錦意。

沈錦意這一天都被這樣的目光盯著，到這會也實(shí)在忍受不住了，放下碗，無奈地看著顧文鳶。顧文鳶見沈錦意不吃，高興地站起來，拉著沈錦意就走出去。蓮心和顧文鳶的貼身丫頭紅紋忙幫著兩位姑娘披上鶴氅。老夫人和顧夫人連連叮囑顧審言照顧好沈錦意和顧文鳶才放他出來。沈錦意和顧文鳶乘著一輛八寶華蓋的玲瓏滴翠車。蓮心和紅紋在車上伺候。顧文鳶不時掀開車門的簾子看看顧審言來了沒有，弄得車?yán)锒际菦鰵狻Ｉ蝈\意只能看著她笑。顧文鳶見顧審言遠(yuǎn)遠(yuǎn)來了，不住聲地催他快些。

顧審言到了跟前，看見沈錦意溫文含笑和往日并無不同，心中那股酸澀又升騰出來，卻轉(zhuǎn)頭對顧文鳶說：“快坐好，這就走了。”說了，想了一下，又微微側(cè)過頭，對沈錦意說：“表妹，你也坐好。”沈錦意微笑著頷首。

顧審言稍微一愣，顧文鳶一松手簾子放了下來。顧審言瞧著那水青色的簾子，暗中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上馬，帶著小廝隨從騎著馬護(hù)在車旁。顧文鳶坐在車上看著一臉風(fēng)輕云淡的沈錦意很是不解，挪動了幾下，貼著沈錦意坐著，挽著她的胳膊，眼睛微睜問：“姐姐，你就一點(diǎn)不好奇？”沈錦意如常神色，“好奇。”

“你好奇？我怎么一點(diǎn)沒看出來？”顧文鳶大吃一驚。

“那是你只想著去看燈會了，沒注意到而已。”

“哦。”顧文鳶聽了覺得哪里不對卻又想不出來。沈錦意握緊手中的暖爐，看著偶爾被風(fēng)吹動的門簾，眼底藏著不清不楚的晦暗，在心里某個地方格外地羨慕顧文鳶，轉(zhuǎn)瞬就收起這樣的心思。

“到了。”顧審言溫潤的聲音傳過來。顧文鳶高興地跳起來，早忘了這是在車上面，頭被狠狠地磕了一下，淚花都閃出來卻還急著下車，連連擺手說沒事。沈錦意一把把她拉住，仔細(xì)看了看沒事才放她下去。紅紋和蓮心分別扶著顧文鳶和沈錦意下了車，帶好兜帽。顧審言立在一邊陪著她們朝燈會里面走。天早已經(jīng)暗了，一條街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顧文鳶一點(diǎn)不顧剛剛被磕了的頭，甩了顧審言的沈錦意就向前跑去。顧審言和沈錦意無奈的相視一眼，連忙跟上去。紅紋在顧文鳶身后不住地喊著小姐慢點(diǎn)，小姐慢點(diǎn)。

顧文鳶在一個燈籠攤子前停了下來，沈錦意也在旁邊站住。顧文鳶拿起一只四瓣百合的花燈，那花燈是由四朵百花串在一起，里面點(diǎn)了四支小蠟燭，中間置了一個玲瓏型的小燈，點(diǎn)了一根大些的蠟燭，四朵百合圍著那個玲瓏小燈，燈光外昏內(nèi)亮，看起來分外精致。顧文鳶喜歡的愛不釋手，沈錦意瞧著也甚是喜歡。那攤主見沈錦意和顧文鳶衣飾華貴，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連忙點(diǎn)頭哈腰地說道：“這位小姐真是好眼光，這玲瓏百合燈不但是我這最好的一盞燈，而且寓意特別好，看小姐生的這么好，又看上這盞燈，一定能找到一位財貿(mào)雙全的夫婿。”

顧文鳶聽他說的粗鄙，臉色一紅拿了燈籠就走。顧審言連忙付了錢追上去。沈錦意將兜帽拉低了些，扶著蓮心的手輕移蓮步跟上去，眼見還有幾步就追上了顧文鳶，一群人突然闖了過來，沈錦意隔著兜帽沒瞧見，只聽得一陣騷動。

蓮心扶著沈錦意向后退了一步，那群人橫沖直撞，直直地撞向沈錦意。沈錦意搖搖晃晃眼見就要倒下去，蓮心嚇了一跳卻又被那個人隔開，拼命伸出雙手也根本夠不著。沈錦意斜仰著身子向后倒去，雙手抓著衣袖心里空落落的，秀唇微張呼出一口涼氣，只能就這樣摔下去了。突然一雙手拉住了她。沈錦意覺得自己停在了半空，用另外一只手?jǐn)埩硕得笨催^去，突然看見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像是暗夜里偶爾在天邊浮現(xiàn)的星星，時昏時暗，僅僅是微亮的光芒就映開全天邊的昏暗。

沈錦意看見那雙眼睛，像是有雙無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嚨，堵住她的嘴巴，一口冰涼的空氣堵在胸腔，木木地不知傷痛，滿心都是感激卻覺得全身刺痛！沈錦意在驚詫重新遇見這雙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睛。而那雙眼睛的主人卻也在心底深呼一口氣，才敢望了一眼面前這個女子。

眼前的這個人，一頭青絲隨著兜帽的滑落都迎在冷冷的空氣之中，那張如白玉般的臉被風(fēng)一吹差點(diǎn)就成了半透明的顏色，一雙點(diǎn)翠珠目含著他看不懂的情愫。蓮心終于沖到了沈錦意身邊，連忙扶住沈錦意。

沈錦意回過神來，強(qiáng)迫自己不再去看那雙眼睛，低下頭卻看見他還拉著她的胳膊，紅霞瞬間燒上耳垂，收回自己的胳膊，斂首俯身，說：“多謝公子相助。”帶著蓮心離開，沒再看他一眼。那個人望著沈錦意離去的背影忘了收回自己的手，心里恐慌的厲害，俊眉一皺，再望去她已經(jīng)又帶起了兜帽，一頭青絲也看不見，窈窕的身影隱在影影綽綽的人群之中，卻并不融入人群。那人收回目光，嘴角露出一個幾不可見的微笑，他身后的人上前一步小聲說：“稟主子，她就是沈家二小姐。”

是她，他嘴角的微笑流露出一抹諷刺的意味，這般恰好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是為了給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嗎？若是如此不識趣，那么以后……

沈錦意自是不知祁熙在想些什么，她心下亂亂的，被人沖撞了還在其次，活過來以后第一次看到他，那些愧疚無邊無際地將她淹沒了，而她也能感受到背后那一道灼灼的目光，可是沈錦意總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沈錦意的臉色在兜帽底下?lián)Q了又換，才恢復(fù)平日間的神色，和蓮心快步朝顧文鳶的方向走去，只覺得每一步都踏在針尖心口隱隱的刺痛。

顧審言瞧見沈錦意幾步跨過來，眼中滿是擔(dān)憂地問：“沒事吧？”沈錦意搖搖頭，“不過是被沖散了，沒什么事？剛才那群人是因?yàn)槭裁词履敲粗保俊鳖櫸镍S跳出來說：“我聽見路人說是前面有個什么賽燈大會，剛才那些人就是急著過去看的。姐姐，我們也去吧。”說著就拉著沈錦意向前面擠過去。

顧審言無奈地?fù)u搖頭，僅僅跟在她們身邊，生怕再出什么事。蓮心也是小心翼翼緊張兮兮地守在沈錦意身邊，生怕她再被撞著。紅紋緊緊護(hù)著那盞百合玲瓏燈，怕一不小心被擠壞了，就沒辦法向小姐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