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左侍郎站到她面前的時候,沈流風正搖著折扇。
“兵科給事中的立場一直模棱兩可,下官多謝丞相今次相告。”
沈流風端正的坐在寬敞的太師椅里,腰板挺直,笑臉溫潤恰到好處,左侍郎卻感覺到一種懶洋洋卻掌控一切的氣息自那少年丞相身上發出。
竟和萬歲爺如此相像。
少年丞相優哉游哉的道:“你知道我把奏折給你的用意嗎?”
平日飛揚跋扈的左侍郎此刻乖得像個孫子。“請丞相賜教。”
沈流風緩緩站起,繞過檀木辦公桌走到他跟前。
明明少年比他還要矮上一尺,他卻驀然感到一股壓抑的氣場。
丞相緩緩念道:“兵部左侍郎夜夜留連怡紅院、銀福賭坊,一個月前強占東街天香樓掌柜民宅,半個月前強搶鄴城衙役之妻劉高氏,以莫須有的罪名把劉衙役發配南疆……”
左侍郎已是面如土色,撲通一聲跪倒地上。
“相爺救我!”
沈流風依舊一臉溫潤笑靨。“左侍郎知道站在朝堂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嗎?”
左侍郎不敢抬頭看她。“廉……廉潔奉……奉公?”
丞相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溫柔的扶起他。“是永遠不要落人把柄。”
左侍郎虎軀一震。
丞相依舊在笑。由始至終,丞相一直在笑。那笑卻讓他不寒而栗。
丞相沒有看他,沿著桌子來回踱步,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只要有一個把柄在別人手里,就沒有人能救得了你。”
左侍郎呆呆的望著她,明明自己的年紀足以當那黃毛少年的爹,此刻他卻只覺他和那少年的智慧和手段差了的不止千里。
沈流風卻忽然道:“這幾天又多了好幾份請陛下立后的奏折。”
左侍郎呆呆的望著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她卻似乎沒有要他答話的意思。“陛下登基兩年,都沒有立后的意思嗎?”
左侍郎這才發現丞相似乎在問自己問題。
此刻的他是完全不敢對這黃毛少年有半分的不敬。“陛下以國家未安為由,每逢朝官奏請立后都退發回去。”
丞相微翹的嘴角多了一抹耐人尋味。
左侍郎不敢直直的看著她,低頭道:“丞……前丞相曾多次進言未果,反被陛下降職貶斥,后來前丞相立例‘奏請立后者罰俸五年、官降三級’,陛下才把前丞相官復原職。”
左侍郎低下了頭,沒有看見沈流風淡淡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半晌,丞相淡淡的聲音傳入左侍郎的耳中,讓他再次不禁顫抖。
“算你還老實。”
混到正三品的兵部左侍郎,他已經是官場的老油條了,手段與那其貌不揚卻一鳴驚人的黃毛少年再差得遠也差不到哪兒去,此刻又怎會不明白丞相的意思。
那些朝臣趁著丞相的位子換人,進言奏請皇帝立后,若她不知道這個禁忌而真與皇上說了,便會招致一夜失寵貶官之禍。
眨眼之間,那個黃毛少年竟已明白了一切。
左侍郎的手心已捏了一把冷汗。這少年丞相究竟是什么人,若他今天沒有說出真相而她也必定會查出真相來,到時候自己……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不敢想像她的手段。
丞相卻沒有看他,負手立在窗邊不知在看什么,敞開的折扇上寫著兩行詩句。
左侍郎站起身來。“下……下官告退。”堂堂官齡比眼前少年還要大的兵部左侍郎在走馬上任的少年丞相面前變得結巴,若是家里老婆知道了,一定又要罵他沒用。
丞相還是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
左侍郎唯恐逃走不及似的往門外沖去。
沈流風還在靜靜的望著窗外。文淵閣的窗外,也種了梨樹。
上一次以離落的身份進宮的時候宮里沒有這么多的梨樹,只有梨落殿后種了一片梨園和乾清宮種了幾棵梨樹。
這一次以沈流風的身份不能進入后宮,這梨樹卻種到禁宮外圍的外朝皇城來了。
秦暮楓難道喜歡梨花?她怎么從來都不知道。也許她一直以為自己知道的,其實什么也不是。
沈流風輕輕的笑了一聲。
忽聽一把聲音懶懶的道:“相爺真是敬業樂業。”
想曹操曹操就到。
回過身來,沒有穿上官服的一襲雪白盈盈下拜:“臣沈流風參見陛下。”
秦暮楓懶懶的倚著門楣,他的姿勢竟和子關如出一轍,只是慵懶的氣息重了許多。
但見馮保乖乖的垂首站在文淵閣外,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宮人。
一國之君懶洋洋的道:“朕經過文淵閣看見沈丞相一直看著窗外梨樹,莫非沈丞相也喜歡梨花?”
沈流風不著痕跡的把折扇收回懷中。“梨花素凈,看見漫天梨花的時候臣便會覺得自己干凈了一點。”
秦暮楓依舊是懶洋洋的倚著門楣,臉上的笑容依舊懶洋洋的漫著,只是有一剎那,她恍惚看見了那雙眸子里的一抹深意。“丞相若喜歡梨樹,朕讓馮保送些梨樹到相府去。”
相府的“梨落”園里,正有遍地梨樹。沈流風心里想,口里卻微笑道:“臣謝陛下恩典。”
秦暮楓換了個姿勢,依舊是懶洋洋的倚著門楣,換了個話題:“聽說今日兵部左侍郎來過文淵閣。”
沈流風笑靨不改,沒有一絲心虛現在臉上。
是的,那個人什么都會知道。她從來沒有把他當常人看,兵部尚書前腳剛走這人后腳就踏進文淵閣,她可不會傻得認為只是皇帝是剛巧經過。
“這幾天朝中大臣上了幾本折子,都是奏請陛下立后。”
秦暮楓劍眉一揚,卻沒有一分怒色,嘴角依然是懶洋洋的笑,萬歲龍體依舊是懶洋洋的倚著門楣,沒有要動的意思。
“丞相以為如何?”
沈流風道:“請皇上立后。”
秦暮楓懶懶道:“沈相知道兩年以來不停有人進言立后的后果如何嗎?”
沈流風笑道:“知道。”
秦暮楓懶懶道:“那么沈相知道現在朕想做什么嗎?”
沈流風笑道:“陛下想繼續聽下去。”
秦暮楓的身子終于動了一下。
沈流風的身子沒有動,翹起的嘴角也沒有動,喉間凸起的“喉結”也沒有動,因為它根本不會動。
這是一場笑與靜的游戲,她和他比誰都清楚。
他動了,他有了別的表情,所以他就輸了。
沈流風笑著續道:“陛下以天下未安為由不愿立后,然而民心所向,正是希望有人母儀天下,如此才能讓百姓安心樂業。皇后對外的作用,陛下應該比臣更清楚。”
秦暮楓靜靜的看著她,笑意一點一點的泯去。
仿佛過了很久,只聽他輕輕的聲音傳入耳中,幽幽的,彷佛別有深意:“你就那么想朕娶皇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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