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得鳳鸞宮去已是傍晚,我將黎淵寫給我的藥方交給琉璃,讓她速速去太醫院取得方子上的藥來,她應了才出得門去,羅衣已將熬好的安神湯端了進來,放在我身側的桌上垂手侍立。
我接過湯藥來,晃了晃碗卻未喝下,她的視線一直聚焦在我的手上,眸中散發出一絲急切,像是害怕我不喝一樣。我扯了扯嘴角,仰頭將藥一飲而盡,轉而輕描淡寫道:“你熬藥的手藝是越發精湛了?!?/p>
她頷首靜默,眼簾垂得低低,自我手中接過碗道:“娘娘信任奴婢,讓奴婢繼續為娘娘操持湯藥,奴婢自當盡心,讓娘娘喝得舒心?!?/p>
“嗯……”我淡淡應著,裝作隨口一問的樣子道:“爐子上還有么?”
她先是一愣,隨即答道:“沒、沒了?!?/p>
我笑了笑,開口吩咐:“入了夏來,這人心也躁得緊,你便再熬一些,送去給其他宮里的娘娘們定定神,夜里好安眠?!?/p>
她面色刷白,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娘娘,熬藥的藥材都用完了,這一時半會兒卻也備不齊,怕是……”
我扯了扯嘴角,做了個看起來最自然的笑來抬眼瞧她:“無妨,本宮已讓琉璃去太醫院取了,一會兒便回來,你且在此稍候片刻。”
她嘴上雖是應了,臉色卻不甚好看,雙手玉蔥般的手指緊緊絞在一起,回避著我瞧她的眼神。不消一會兒琉璃已從外面進來,朝我微微眨了眨眼,隨即正色道:“娘娘,您要的藥材我都拿來了?!?/p>
我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琉璃道:“如此甚好,你這就去廚房與羅衣一起熬制安神湯,待得湯藥熬好便分別送去給各宮娘娘,便說是我的一份心意。可務必要看著主子娘娘們喝下才是,明白了?”
語畢我掃了羅衣一眼,她面色頓時僵住了,咬了咬唇,似是有些猶疑,又帶著些慌亂,卻仍自鎮定,企圖掩飾著因我突如其來的吩咐而衍生的不安。琉璃與我視線相對,會心一笑,恭謹應承下來,二人朝門外退去。
琉璃跟在我身邊許久,雖然單純,卻也最是知曉我的心思。此番命她與羅衣同去,無非是起監視看管之功,就算羅衣知曉我讓琉璃去太醫院領來的安神湯藥并非她所熟知的藥方,只要琉璃一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側,她就沒有機會與指使她做事的幕后之人通風報信。
我已將計劃全盤說與琉璃,該如何行止如何說話,她心里早已有數,羅衣為我所熬的安神湯雖只有長期服用方會對身體造成難以挽回的損害,但那藥性畢竟寒涼,女子屬陰,沾染一些些寒涼之物都是傷害,何況后宮中這些惜命惜福的女人們,若是知曉內情,又哪會愿意服用。真正知曉這安神湯背后傷害的主使之人不會心甘情愿地服下湯藥,可她絕不會知道的是,我命琉璃送去的湯藥不但無害,反而是日后的解藥。
我哼著慕顏所作的那首曲調,將我寫給他的那首詞一筆一劃地又寫到了紙上,約摸一個時辰左右,琉璃拖著疲憊的步子走進殿來,我急忙擱下筆迎了上去。
“可還順利?”
顯是走了太長的路,她累得有些喘不過來氣,我拉她到桌前坐下,又急忙遞了杯茶到她手上。她如牛飲般灌了下去,長舒一口氣,這才開口:“一切都按娘娘計劃而行,只是……”
我猶疑地看她,心急道:“只是什么,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娘娘莫急,且聽我慢慢給您說。我將藥材帶到廚房去,羅衣她似是看出了不對勁來,本欲借口解手要離開一會兒,被我硬是攔了下來,我說我不會做這些,讓她做好再去,她看出我不欲讓她單獨行動,只得將藥熬好了跟了我在各宮間走了一圈。您讓我重點留意的幾個主子我都細加留心了,琬妃、蘭嬪、玟答應都很痛快地接下來,當著我的面兒喝完了,還讓我替她們向娘娘道謝來著。茜貴人面上有些不樂意,可還是喝了個干凈。那容嬪一副不怕死的模樣將湯藥飲盡,連碗都摔了個粉碎,熙貴妃倒是出乎娘娘的意料,二話沒說便接過喝完,還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只有蕓貴人眼見我將湯藥端去,伸手一把便將碗摔碎,說什么都不肯喝?!?/p>
我輕笑兩聲:“若真是我估計錯誤,這寧熙倒是長進了許多。祺蕓仍是一副不爭氣的模樣,看來我所猜不錯,這下便只等驗證的那天了?!?/p>
琉璃回給我一個微笑,端著茶盞抿了抿唇,我忽又想到羅衣,急忙開口問道:“羅衣的反應你可有留意?”
“娘娘不提我都忘了說……”她急忙放下茶盞道:“娘娘可還記得,上次水月跟您提起的,羅衣與熙貴妃宮里的紅鳶在御花園內交頭接耳?我特特注意了羅衣在漪蘭宮里的舉動,她面色是有些緊張沒錯,可眼見熙貴妃娘娘將湯藥飲下之后的神情,她好像又有些放松,我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p>
我鎖眉思忖,卻也半天想不出一個理由來:“那她在祺蕓那兒又是什么反應?”
“蕓貴人憤然將碗摔了,又將我們趕了出來,我只顧著看她,便沒多加留意羅衣了。”
她抱歉地看著我,我拍拍她的手背:“已是很好了,你無須自責……羅衣人呢?”
她想了想道:“方才跟我回來時便說她有些累了,許是已經回房休息了罷?!?/p>
我站起身來道:“今兒辛苦你了,也快些回房歇著去罷,后天便是我的壽辰,到時還有的你忙呢。”
她打了個呵欠,向我道了聲告退,拖著疲累的步子朝門外走去,我回到案幾旁邊,端詳著我書下的那幾句詞,心下一嘆——閑適無憂的日子仍舊只是夢想,當自己已經卷入一場風暴之中,那是萬萬再難脫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