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中飛速旋轉著好幾個人名——慕顏,蘭芷,無邪……昔時情景驀地涌入腦海,紛亂的關系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無邪手中“瓊瑤”與蘭芷贈與我的“玲瓏”是為一對,蘭芷曾與我言道此簫乃是別人相贈,想必那人便是無邪無疑。無邪既言識得慕顏,那便意味著蘭芷亦是慕顏的人,聯想她以慕顏最愛的簫相贈于我,又明著暗著以言語試探我是否識得慕顏以及與其的關系,這個定論可說已然坐實。慕顏身邊已然有了個身具武藝的珠璣,宮內又有黎淵從旁暗助,還有蘭芷這個派去慕辰身邊的細作,宮外還有個不知底細卻也一身功夫的無邪,以及遠在南疆的舅舅岐王襄原。慕顏他……果真如瀾蒼所言,是想要聯合宮內外諸多勢力造反么?
無邪見我面色呆滯,卻已無慍怒之色,只輕咳一聲道:“娘娘與二皇子交好,那便也是無邪的朋友。二皇子半生多舛,終是行將熬到了頭,作為朋友豈無不幫之理?想必娘娘亦是希望二皇子得以逃離生天,拿回屬于他的一切罷。”
“你這話什么意思?”我回過神來質問道。
無邪也不因我的語氣著惱,倒耐下心來解釋道:“在下并無旁的意思,只是征詢娘娘心意而已。二皇子深知娘娘為人,且并不欲娘娘趟這趟渾水,所以并未跟娘娘實情以告,以期不令娘娘擔心傷神??稍谙聟s深不以為然,且不論娘娘最終是站在哪一邊,單只從二皇子一邊出發,若是自己多年謀劃卻得不到心愛之人的依附響應,二皇子心下該有多難過自不必說。在下只是希望二皇子此番付出是值得的,而你……”他頓了頓,饒有深意地望著我續道:“作為二皇子籌謀中最最重要的一環,可莫要讓二皇子抱憾才是?!?/p>
“慕顏在籌謀什么?顛覆慕辰,顛覆他親哥哥的皇權?”我并未將重點放在他最后那句話上,他先前所言的慕顏多年謀劃更是我所關心的所在。
無邪嗤了一聲道:“什么親哥哥,慕辰那個野種,也敢混淆皇室血統!二皇子匡正帝位,奪回原本屬于他的東西那是天經地義,又有誰敢置喙了?!?/p>
我渾身似被人以重錘擊打一般,腦中嗡嗡作響,木然良久方顫顫出聲:“什、什么叫野種?你跟我說清楚了……”
無邪冷哼道:“虧你在宮中待了那么久,與他和二皇子如此親近,你便連一點點端倪都瞧不出么?”
我深吸一口氣,緊閉了眼,那些曾被我忽略掉的東西慢慢都浮現在腦海中——無怪慕辰與慕顏竟無一絲相似之處,慕辰面如斧削,棱角分明,慕顏的輪廓線條更加柔和。初時我只道慕辰更似先皇,慕顏則肖似洛妃,細加去想,他們二人無論從五官身材還是神采氣質,均無任何相似之處,甚至慕辰與寧太后的眉目都并不相像。我還記得慕辰曾與我說過,他與我是一樣的,才讓他分外憐惜愛護于我。君傾只是瀾家家臣遺孤,難道……慕辰也是么?
“慕辰他、他并非先皇之子,那他的生身父母又是誰?”
無邪斜斜睨了我一眼,撇了撇嘴角道:“娘娘如此詢問在下,可是信了在下所言?”見我輕輕點頭,他方續道:“娘娘身世如何,他便也差不了多少?!?/p>
心中猜想再次被證實,我心下不由又是一顫,連問話聲都帶著顫音:“難道……他、他出身寧府,也是寧家家臣的孩子?”
無邪眼角微挑,閃過一絲光:“娘娘畢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不錯,他便是寧家一家臣的兒子。你與他唯一不同在于,瀾家是受你父母所托撫養你長大,而他的生身父母,則是寧家為奪子封口而殺?!?/p>
我有些不解道:“寧太后自己便能誕育子嗣,又要慕辰何用?何必、何必強奪他人之子,又、又……”
“又殺人滅口?”無邪冷笑接口:“這不便是他寧家作風么。”已是夏日,內室又不透風,更顯悶熱,我身上卻一陣發涼,打了個寒戰。
“當年往事你未必全都清楚,自是不曉得其中關鍵。”他負手轉身沉聲道:“不過先皇當年曾頒下的一道關乎立太子的旨意你總該是知道的罷。”
無邪所指,自是先皇在位時,對寧太后和洛妃,亦是對寧、襄兩家許下的承諾,以旨意形式昭告了天下——當時二女同時懷上子嗣,先皇的意思是為表對兩個世家公平起見,哪個先誕下兒子,便立他做自己的接班人,是為太子。寧若雖比襄沂晚些顯現孕相,卻早于她臨盆,朝儀宮的丫頭嬤嬤們忙了一夜,終是將一個男嬰抱了出來,便是如今的慕辰了。慕顏就晚了一天出世,便注定了他與太子之位無緣,縱是先皇慕荻有心偏袒,但君無戲言,出口的圣旨再也無法更改,也只得作罷。
“那接生的嬤嬤不是明明白白將慕辰抱出來了嗎?他又怎會、又怎會不是太后親生……”
無邪嗤了一聲道:“此中關節若是為世人知曉,皇室還不亂了套了,寧家還如何有命在?”
“那……”我頓了頓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曉?”
無邪的表情似是有些得意,轉身把玩著手中竹簫道:“這個便沒必要說給娘娘聽了?!?/p>
見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他有些無奈續道:“日后讓二皇子說與娘娘聽豈不更好?”
我皺眉瞧他:“怎地又扯到慕顏身上了……”
無邪原本轉著竹簫的手停了下來,一改方才嬉笑的嘴臉,朝我走近正色道:“在下知曉那種得不到所愛之痛,因而不希望這種事在二皇子身上再次發生。他為了娘娘所做的絕不比那野種少,他對娘娘之心更是天地可鑒……聰慧如娘娘,又怎分辨不出孰優孰劣,做不出正確的選擇?”
我有些惱,怒目朝他道:“第一,別野種、野種地叫慕辰,他是皇帝,已是無法更改的事實,他做得也不比先皇、不比列祖列宗差,你又緣何要揪著那些狗屁不通的血統不放?第二,你今日所言及的這些秘密,無非是要讓我將心思從慕辰身上移開,轉而撲到慕顏身上,替你們做事罷……很抱歉,我君傾并非你想象中朝秦暮楚水性楊花的女子,只要慕辰他對我好一天,我自當以真心而報他永遠。慕顏我只當他是我的摯友,又何來旁的不該有的情感?縱是慕辰并非皇族血統,我亦不會助他去殺慕辰。慕辰他生身父母已然于二十多年前送了命,他自己亦是這兩世家相爭的犧牲品,又何其無辜?終歸是一條人命,若是為了不必要的私欲白白葬送,你們又于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