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應道：“是、是姐姐……你感覺可還好？”

她無力動彈，只勉強地眨了眨眼算是回應。我露出一絲苦笑，只見她雙手堪堪抬起，覆上自己的肚子，面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孩子……孩子呢？”

“太后見了孩子甚是歡喜，看你遲遲未醒，便先行抱回朝儀宮去了……是個男孩兒呢，長得很漂亮……”我不忍再多說實情，唯恐她更加傷心：“你是第一個誕下皇子的嬪妃，日后還有很多好日子等著你，現下可要將養好身子，別的無需去操心。”

可她卻扯了扯嘴角，倒似不信我的話一般：“姐姐你、你不用瞞我，我頭腦雖不清明，但……但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也是清楚的，那些嬤嬤丫頭對我做了什么我也、也知道……”

我心下一凜，眼光朝那兩婢女掃去，兩人嚇得魂不附體，依偎著瑟縮在房間一角。我冷哼一聲道：“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最好把你們的嘴巴都管嚴了些。之前的蕓貴人和羅衣想必不用本宮再提，今日之事若是走漏了一點兒風聲，本宮自有法子讓你們跟她們一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兩婢子急忙下跪求饒，我不耐地揮了揮手，兩人逃也似地飛奔出了內室。

黎淵看了我一眼，微微嘆了口氣道：“娘娘，臣亦先行告退在外相候，若是有事兒便喚臣一聲。”

我揉了揉眉心，無奈點點頭，黎淵躬身行了一禮，提著藥匣替我帶上了門。

“姐姐……”蘭芷艱難地伸出手，輕輕扯著我的衣袖：“我、我怕是不成的了，你定要、定要答應我，替我照顧好那孩子……不求他大富大貴，但求能一生平安……”

她的面色慘白，目光卻誠懇萬分，我不忍與之對視，只得含淚點頭：“你放心，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會替你好生照顧他，撫養他成人。”

她似釋懷一般輕輕喘了口氣：“那、那我就能放心地走了……”

“那無邪呢？”我捂著口鼻，盡量掩飾住哭腔和淚意：“他若得知了個中真情，又不知會有多后悔……你、你們甚至連最后一面都見不上……”

聽聞無邪的名字，她的眼角已然泛出淚光，神色間帶著幸福，又難掩悲傷：“姐姐不知道，我們族中有、有個傳說，兩個相戀之人若是其中一人先走，那人便會化、化成天上的一顆星，若是想念就抬頭去瞧，好像、好像那人還在一般……我也、也會化成一顆星的，在天上默默守護著他的……”

我抹著臉上已然縱橫的淚深深嘆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待得我見著他的時候，一定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

“不，不用了……”她急于攔阻我，卻一口氣沒提上來，又暈了過去，我急忙拍打著她的臉頰，她才慢慢悠悠醒轉：“姐姐不要……他那么灑脫之人，我想讓他以后也這般毫無牽掛和悔恨地活著，再莫受這些牽絆煩擾，他過得快活，我在天上也、也能安下心來……”

這樣的女人讓我該如何是好？作為她臨去之前的請求，我沒理由狠心拒絕她，可若是就讓她背負著這些本不該由她來背負的男人的希冀、情仇和抱負就這樣死去，實在太也殘忍了些。

“無邪……”她神智似是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口中只是低喃著無邪的名字，我擔心地搖著她的身子：“蘭芷，蘭芷？”

她似是完全沒聽見一般，口中自顧自地低吟著什么，我湊近她唇邊細聽，才發現竟是當日她在蘊華池邊唱的那首小調。無怪她那日哼唱之時一臉的幸福甜蜜，這歌中承載的滿滿都是她與他沉甸甸的過往，作為她在這險惡的宮中能夠勉力支撐生存下來的唯一力量而存在著，在她行將告別這個世界之時，仍舊縈繞在她的腦海她的唇齒之間久久不絕。

“你、你走得慢些，我追、追……”她手在半空中倔強地伸著，氣息卻越來越低，眼簾也漸漸下垂：“追不上你了……”

我直直盯著她那撲空了的手忽得如失重一般落了下來，臨去前仍沉湎于回憶的她面上猶自淡然，只是從眼角中滲出了最后一滴淚，自秀美的面頰上滑落在地，眉目間定格住的神情襯著她染滿了血的下身顯得分外格格不入。一半寧和安詳，一般血腥慘烈，強烈的對比讓我的心難受地再難喘息，眼淚已然模糊了眼眶。

“黎大人、黎大人……”我蹣跚著朝門口挪著步子，口中高聲叫著黎淵，他推開房門而入，環視了房間一圈，已然明白了情況，先是將我扶到桌邊坐好，自己急忙伸出手來搭上蘭芷的脈搏。

“回娘娘，蘭嬪她、她……”黎淵見我神色迷離，不敢說出那刺耳的字眼，我艱難地朝他苦笑道：“去了，是么？”

他嘆息一聲，撫須點頭：“娘娘節哀，今日宮中本應大喜，可蘭嬪娘娘又……”

“別說了……”我低聲開口止住了他的話頭：“跟奴才們說一聲，讓她們好生把蘭芷的遺體擦拭干凈，她是南疆的仙子，不該讓這皇宮的血腥污了身子。”

“南疆？”黎淵也是一愣，半天沒反應過來。

我嘆息點頭道：“她是岐王派進宮里來的。”

黎淵驀然明了：“無怪她下身的傷口撕裂地那般可怖……皇上果還是察覺了，趁著這大好的機會殺人滅口于無形……”

見我面色越發難看，他極有眼色地住了口，上前朝門外一指道：“此地不宜久留，讓老臣送娘娘回去。”

我默默點頭，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行至門邊住了步子，回頭望著躺在榻上孤零零的蘭芷，那樣無辜而純潔，卻逃不過紅顏薄命，聯想這宮中眾女，誰最初不是心懷向往純真無瑕，一如宮門深似海，一切都變了。而我，會不會最終也如蘭芷一般落得個這般下場？

黎淵跟著我默默步出殿外，只見一些蘭芷原先身邊伺候的小丫頭三兩站在院子里，眼見我和黎淵從殿中而出，急忙躬身行禮。這些丫頭自太后將春雨和秋霜派到蘭芷身邊之后便被遠遠驅逐出了殿，分配給她們的均是些灑掃清理的不痛不癢的活計，此番眼見春雨和秋霜跟著太后走了，便欲回到主子身邊，可見我拉著黎淵進去診脈不讓眾人接近內室，又一個個噤若寒蟬地在外面等待。

“蘭嬪娘娘難產，藥石無靈，終是去了……”見我默然不語，黎淵便替我開了這個口，幾個丫頭先是一愣，繼而高高低低地啜泣起來。蘭芷平素也是個比較好相處的主子，跟這些下人們感情還都不錯，后事交給她們料理我也算放心。

“蘭主子誕下皇子，于社稷有功，待得稟明皇上，皇上定會追封犒賞，你們可得好生給主子料理后事，明兒自有宮中專人前來接手。”幾個丫頭抹著淚點頭應了，我點了點頭，黎淵替我引著路，朝鳳鸞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