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脊背發涼,剛止住的冷汗又浸濕了后背,我的琴技實在是堪稱平庸。
想不到那人竟也順著那“猴子”道“那姑娘就彈奏一曲吧。”頓了頓又道“還真是要有幾百年未曾聽過琴音了。”
我喘了口氣道“可是,我,我不是很會彈琴。”
那人輕輕一笑道“無妨,姑娘隨意。”
我見已經沒有回轉的余地,若是不彈,只怕這兩個半人半猴的人真要把我留在這兒給他們作伴了,想想這一切真是拜那婉君所賜。若是有命上去,有緣再見,我非要破了她的相。可我若破了她的相,南宮潯恐怕真的就此生都不想再見到我了。
想到這,我深深嘆了口氣,只好摸索著在一塊較為平坦的石頭上坐下,幻出潮涯琴。
黑暗中,潮涯琴散發著淡淡柔光,溫柔的光線若隱若現,那猴人不禁輕嘆“原來這就是潮涯。”
那人輕聲道“姑娘,只要伱和潮涯心意相通,必能彈出好曲。”
我聽得朦朦朧朧,無奈自己實在愚鈍,我實在不明白,潮涯不過是把琴,我和把琴怎么就能心意相通。
我思考了下,低頭輕按了幾下琴弦,卻并未成曲,心里混亂的很,根本不要說彈一曲好曲了,就算是平日里最熟悉的曲目也未必能彈得成調。
那人寬慰道“姑娘,放開心去彈。”
我閉上眼深吸了口氣,一滴淚滴在了琴弦上,雙手拂上琴弦,沒有任何起音,只一連串急急之音,密密匝匝傾瀉而出,宛如飛瀑直落九天,砸得人喘不過氣。
琴音一波又一波,一波更比一波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彈出這個曲調,仿佛是我跟著潮涯在彈,而不是我在彈,連猴人也抬頭認真的看著我,側耳傾聽。
一連串的滑音后,驟然轉緩,竟然換成了南宮潯之前彈得曲子,我突然能想到朦朧月色下,南宮潯裙袖輕飄,溫柔彈曲,婉君在一旁凌波微步,踏月起舞。這是個多么唯美的畫面,如詩如畫。
琴音在山洞中飄揚回蕩,似是星空下驀然優曇花開,襯著冷月湖光,綻出幽幽的白蕊。似雪做的秋花采了月色。
風月若凋零繁花,潮涯夢斷,劫灰散盡,唯余暖香依舊。
一曲彈盡,我的最后一滴淚也悄然落在了琴弦上,透過潮涯的微光看那猴人,只見他也是一臉的贊嘆,而那人低著頭,看不清神情,抬頭的瞬間眼中的悵然迅速斂去,轉頭對那猴人道“猴君,覺得如何?”
那猴君嘿嘿一笑道“確實配得上潮涯。”
那人略微點了點頭,意味深長道“沒想到姑娘情感如此深厚。”
我淡淡一笑,不知道為什么彈完一曲后,隨著最后一滴眼淚的落下,心情竟然疏朗了許多,“那兩位能借我鎖仙繩了嗎?”
那猴人看了我一眼,大笑道“當然。”
只見洞外光芒大盛,探頭一瞧,果然有條粗如兒臂的長索從上面直垂下來,
猴人笑道“伱只要將這繩索把自己綁住,我便能讓它送你上去。”
我遲疑了半會,心想大千世界神奇的東西實在數不勝數,更何況這二人也確實沒有加害于我,沉吟片刻,我輕聲道“多謝二位。”便不再遲疑,走上前將繩索綁在自己的腰上,雙手攀住了索頭。
那人在黑暗中豁然起身,道“等一下。”
我心底一涼,莫非他后悔了,只見他慢慢踱步過來,從袖子中取出一塊手絹道“今日能聽得姑娘一曲,實屬有幸,這手絹上頭的琴譜,姑娘有興趣不如學學,往后危急時刻會對你很有幫助的。”
我遲疑著接過手絹,還來不及仔細端詳,繩索突然一顫,只覺耳朵里突然都灌滿了風,飛快的往上直沖。
只聽“蓬”的一響,身子似乎一震,繩索突然從身上松懈下來,搜搜的滑下了山坡。
我緩了緩神,仔細觀察起周圍的環境,山巒如巨獸橫亙眼前,濕淋淋張開血盆大口,參天老樹似沉默的魅影。
突然一陣雷鳴劃過天際,狂風從耳畔吹過,一陣雷雨就此轟然而下,狂風大作,撩得雨滴傾斜,砸在身上,一層層浸入肌理落進心底,冷如寒冬里結凍的冰凌。腳下凌霄花被石子般的雨點打得零落不堪。這場無盡的雨。
遠方有庭院透出微光,應該是先前婉君綁架我時的地方,是最危險的地方。我不知前往北居院的道路,明白的只是朝著那要命的火光相反的方向,不停地往前奔跑。
山路濕滑,盡管已經習慣在黑暗中視物,但山路畢竟崎嶇,常會看不仔細,笨手笨腳時常栽倒,弄得滿身泥濘。
覺得走了很久,覺得這樣茫然的冒雨前進實在不是明智之舉,見到路旁一蓬矮灌木,縮到里邊打算躲一躲這凌厲雨勢。分散的神思集中回來,感到冷雨和著泥漿嚴絲合縫貼緊了身體的每一寸,凍得整個人只想縮成一團。雨過了就好了,我咬咬牙,抱著膝蓋默默地安慰自己。雨過了就好了。
可深山里一場雨長得足夠發生任何事,霉運是在沉默中爆發,我考慮到很多危險,自認為剛剛差點墜入深淵就是最危險的事情,獨獨忘記雨夜里獵食的猛獸。險象環生,遍地危機,我卻不自知。
等到發現的時候,那只老虎已立在我十丈之外,體型尚未成年,瑩綠的眼睛似兩蓬森然鬼火,映著被冷雨浸透的毛皮,顯出斑駁的花色。這只看似斷奶不久的老虎謹慎地打量我,估計在考量面前這個鑲在灌木叢里滿身泥濘的家伙是個什么東西,能不能入腹。
而我全身上下能拿來自衛的,唯有一把尖刀。或許這只老虎也就像流云當初遇見的那只一樣是只膽小虎,只要拿出把像樣的刀在他面前晃晃,他就能知難而退,而那把尖刀卻也在剛剛已經掉下了深淵。此時若拿出潮涯彈奏那能令人昏睡的曲調,也只怕琴聲還未成,那老虎就已經撲上來。
對視許久,這只勇猛的老虎終于矯捷地撲過來,而我不知從哪里滋生出無謂勇氣,竟沒有躲開,反而轉手取下束發的銀釵,握緊銀釵對準它的脖子迎了上去。自然是沒有刺中。但無論它尖利的爪子在身上劃出多么嚴重的傷痕,我不怕痛,這就沒有關系。不能眼睜睜看著它將我一口一口吃掉,執著地用匕首要去割斷它的喉嚨,全神貫注得只能聽見耳畔一陣陣疼痛的怒吼,心中唯揣有一個想法,要快點殺掉它,這樣我才能存活。
匕首如愿扎進老虎喉嚨時,血色噴薄而出,似一場紅櫻的怒雨,灑在我胸口,沿著紋路蔓開,一片刺目的殷紅。高闊的天,一望無際的雨夜,我搖搖欲墜跌落地上,血珠浸入泥濘土壤。只能聽見雨滴墜落,而我連呼吸聲都不能發出,四圍再沒有一個活物。恐懼再一次沿著腳底緩慢爬上心頭。
我很害怕。
我很懷念之前在青元山上的時光,只要一遇到危險,只要躲在同門師兄的身后一切都能安然度過。
我也很懷念和南宮潯在一起的日子,他根本不會讓我有處在如此危險境地的機會。
明知道眼淚無用,卻不能克制,終于,在這寂寥雨夜里失聲痛哭。淚水漫進指縫,我想著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雨卻無一絲轉小之勢,打得密林沙沙作響。
隱約聽到前方傳來咆哮之聲,像是一頭猛虎。心底再次發涼,也許是剛剛那只幼虎的家長,見自己的孩子出來覓食久久不回去,所以出來找他了。
我望著不遠處那頭幼虎的尸體,如果那只老虎見到自己孩子的尸體,那么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把我吞進肚子里的吧。
費力地從泥水里爬起來,想著以卵擊石會有多大勝算,結果是沒有。以綿薄之力殺死一只未成年老虎已是老天打瞌睡,還能殺死一只成年猛虎,只能寄希望于老天長睡不起了。顯然不能抱有這種僥幸態度。
……想要向著虎嘯聲相反的方向拼命奔跑,但是雙腿卻怎么也用不出力氣奔跑,其實,怎么樣都好了,我沒什么本事,可能已活不過今晚,堂堂南詔的公主死在荒山野嶺,還是源于都算不上的情敵所賜。
緊張地等待著,虎嘯聲卻沒有響起。雨滴砸進泥洼里,濺起朵朵散落水花,隨落雨而至的凌亂腳步聲定在身后。這樣大的雨,卻能聽到急促呼吸,“阿雪”。沙啞得都不像他的聲音。我怔怔站在那里,像等待千年萬年,卻沒有回頭的勇氣。
眼角處看到他右手執劍,血鳶發出淡淡光澤,映得衣袖處一抹顯眼的紅,似暈開一朵胭脂,風雅到極致。這是他。能感到他的手緩緩搭在我肩上,頓了一下,越過肩膀橫在胸前,一把將我攬進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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