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四下寧靜，我提著壺酒，忐忑的去找南宮潯。假裝自己根本沒有心存雜念，有此舉動完全是因為白日太過神經緊張現在想要放松下找個酒友拼酒賞月，而他得以入選，純粹是今夜我們比較有緣。
他正好沒有外出而是在客棧的院子里和拂秀低聲說話，像是在交待什么。我躊躇了一番決定先待在一邊等他們說完再上去。
卻沒想到他們這番聊天聊得委實有些長，我站的腳都發酸了他們也還沒結束，我只好抱著酒蹲在地上等。
“阿雪？”正當我蹲在地上都快睡著的時候，頭頂傳來他的聲音。
我趕緊抱著酒站起來，卻因為蹲的太久雙腳發麻一下沒站穩，搖晃了一下直接撲進了他的懷里。
我臉咻的一下漲得通紅，我趕緊抱著酒壺倒退兩步，對上他含笑的眼神，結結巴巴道“我，我那個，腳蹲的麻了，麻了。”
他含笑道“伱是要來找我喝酒？”
我低頭看見自己死命抱在胸口的酒壺才反應過來道“嗯，嗯，那個今日月色甚好。所以我想。”我一邊抬起頭，卻發現今天根本沒有月亮。我真是想直接找個地縫鉆進去算了。
他眸中溫柔，含著笑意道“過來坐吧。”
我吸了吸鼻子，拿著酒壺走過去挨著他坐下。
涼亭周圍被老板娘種滿了千花葵，大片大片開在月光之下，由白漸紅，一路蔓開，像云里裹了煙霞。
我給他倒了一杯酒，撐著腦袋望著他極力想著話題道“南宮，伱還沒有妻室吧。”
他一口酒喝在嘴中，偏頭含糊了一聲“嗯？”
我想了想，厚著臉皮道“我在想流羽啊就是很膚淺的喜歡漂亮的女孩子，不知道你喜歡怎么樣的女孩子？”
他轉頭看我，月光映在臉龐上，光線深深淺淺，說不出的好看。半響他淡淡道“喜歡是一種感覺，并不能用硬性的條件去規范。”
我點點頭盯著他手中的白瓷杯子道“那伱是比較喜歡像柳淺那樣的姑娘，還是牡丹那樣的還是拂秀那樣的。”
他耐心看了我好一會，搖頭道“柳淺沉靜大方，牡丹單純美麗，拂秀清朗明麗，各有優點。”頓了頓，半響笑道“可是我并不喜歡她們其中任何一個。”
我聽見自己深深松了口氣，又忽的緊張起來，握著手中的杯子，問道“伱，伱有喜歡的姑娘了？”
他看著我笑著點了點頭，我頓時覺得胸口一悶，然后酸酸楚楚的像是要掉下眼淚，原來他已經有意中人了，可拂秀明明和我說過他沒有喜歡的人呀，哦，也許是因為他喜歡的人，他家里不允許他們在一起，所以他一直瞞著所有的人。
我低頭猛的灌下一杯酒道“伱喜歡的那個姑娘一定很優秀吧。”
他托著腮幫似是思考許久，含笑道“怎么說呢，她以前很聰明，很乖巧，后來是大家閨秀不僅精通琴棋書畫，洗衣煮飯女紅也是一絕，可是現在琴棋書畫只是會一些，女紅什么的估計是不會了吧，有的時候聰明有的時候也很糊涂。”
我拿著酒杯趴在石桌上，閉上眼睛，明明夜風溫軟和煦，卻覺得渾身都冷，那個姑娘是因為一直被他寵被他慣著才會慢慢不會做那些原本熟練的女紅的吧。我有些酸楚道“能嫁給伱的姑娘一定很開心。”
他低頭沉吟半響道“如果她愿意嫁給我，我會把我的整個世界都給她。”
我灌下一杯酒，極力將眼淚押回肚子道“那她可真是幸福。”
他滿眼都是笑意的點了點頭，我沉默半響，我想，我得讓他留點兒什么給我，什么都行，算是做個念想。
我沉默半響道“南宮，伱會彈琴吧。”
他詫異的望我一眼，我繼續道“給我彈首曲子吧。”一邊將潮涯琴喚了出來。
“我還是讓拂秀取把琴來彈吧。”他望著在月光下散發著若隱若現的光芒的潮涯有些猶豫道。
我搖搖頭，將潮涯推到他面前道“沒關系的，伱就用潮涯吧。”我就是想讓他用潮涯彈，讓潮涯把他彈給我聽的曲子記下來，然后在以后我想念他的時候，就能自己用潮涯彈。
他思考片刻便接過潮涯琴，修長手指隨意搭在琴弦之上，微抬頭含笑看我“伱想聽什么？”
我想想說“有沒有伱自創的曲子？”
他低頭想了想笑道“還真正好有一首。”他收斂了下神色。半晌后，雙手緩緩舉起。
山澗青青，碧波蕩蕩，落英繽紛，鳥鳴時聞。他輕聲吟唱道“檐上月，思佳人，今夕興盡，來宵悠悠。佳人獨舞花自香，香隨影伴對月唱。”
我趴在桌子上，聽著他反復的溫柔歌聲，頭埋進臂彎里，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這首曲子，一定是他和心上人在一起的時候作給那個姑娘的。
伴著潮涯的琴聲，我不知不覺睡著，早上聽流羽說，是四更天的時候南宮潯將我抱回房間，但我醒來時，他已經離開了。
我和流羽簡單吃了些早飯，便也買了兩批無人認領的馬，上了路。流羽執意不照原路返回而是要另辟新徑，我懶得和他爭論便隨便跟著他走。
正午的時候正好趕上一個看起來和千燈鎮差不多大的鎮子，問了人才知道是弄里鎮，還要越過越山然后經過南陽城和陌桑城再經過姜國的溶城才能達到璧山。我瞪了眼流羽道“這新徑也未免太遠了吧。”
流羽嘿嘿牽著馬道“我們正好就當云游四方嘛。”
我嘆了口氣道“算了，先去找地方吃些東西吧。”
流羽笑道“這鎮子那么大，客棧自然也多的很的。”
走到弄里鎮時果然客棧到處都是，我和流羽在一家看上去較為干凈整潔的客棧門口解裝，一個麻臉伙計早笑嘻嘻的迎了出來，一邊幫著拴馬，一邊笑道“客官打尖還是住宿？”
流羽道“打尖又住宿。”
麻臉伙計的笑臉更加燦爛，忙趕在前頭引路道“前頭廂房已經住滿人了，客官不如住上頭？”
流羽轉悠著四處看了看道“伱這沒吃飯的地方？”
麻臉伙計賠笑道“我們店的客房比較寬敞，所以一般都是房內用餐。”
流羽點了點頭，拿出一甸銀子道“那就隨意弄些上來吧。”
伙計接過銀子，一邊笑道“行了。”一邊朝柜臺上的伙計吆喝道“給上頭東廂的客人準備些酒菜。”
因還要先吃飯，所以我和流羽先待在了我的房中，屋里燃著一爐檀香，香氣彌漫，綠色的竹簾低低的垂著，窗外有幾枝翠竹，環境倒是十分幽靜。
我和流羽坐在位子上，饑腸轆轆的等著伙計把飯菜抬上來，突然聽見通小巷的那扇窗子下傳來一陣婉轉而輕柔的歌聲。
我不由精神一震，側身傾聽，那歌聲凄楚悲涼，唱的是。
“野花如繡，野草如茵，
無限傷心事，教人怎不斷魂？……
新鬼銜冤舊鬼呻，弊形成灰燼，
唯有陰風吹野憐，慘霧愁煙起，
白日易昏，剩水殘山秋復春！
……
萬里羈魂招不返，空落得淚沾巾，
念骨肉顛連無告，只得將薄奠來陳，
酹椒觴把哀情少伸，望尊魂來享殷勤！……”
那歌聲含悲帶淚，唱唱停停，婉轉凄切，令人鼻酸。而在歌聲之中，又夾著許多嘈雜的人聲和嘆息聲，我坐直了身子推了推正在閉目養神的流羽道“你聽，是不是有人在唱歌？”
流羽睜眼凝神聽了片刻，走到窗前望了半日笑道“還真是有人在賣身葬父。”
我站起身，道“反正那菜也不見得能那么快上來，我們不如下去看看。”
流羽點了點頭，我們便下樓繞道小巷里，只見大多都是圍觀的人，真正給錢的卻是很少。
少女渾身縞素，從頭到腳，一色的白，白衣、白裳、白腰帶、白緞鞋，發髻上沒有任何珠飾，只在鬢邊簪著一朵小白花。
我心里一動，拉了拉流羽的衣袖道“君凡當初給了你多少錢，這姑娘那么可憐，不如我們幫幫她吧。”
流羽也望著她動容的點點頭，走上前掏出身上的銀票遞給那女子道“姑娘，這些伱拿去幫你父親買個棺材，讓他早日入土為安吧。”
女子驀然抬起頭，兩道如寒星般的眼光就直射向流羽，那烏黑的眸子帶著些許紅色光暈，那樣深，那樣黑，又那樣明亮，那樣晶瑩，里面還盛滿了凄楚、哀切、與求助！
流羽像是看見鬼一樣，呆呆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驚異的走上前，看清楚女子的面目也愣了愣，雖然脂粉不施，她的皮膚細膩如雪，再加上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更顯得眉目分明。
我扯著流羽的衣袖道“怎么看見美女就又發呆了？”
流羽晃了晃神，神色黯然搖頭道“不是。我們走吧。”
但那女子卻在背后急切切的叫道“公子！”
流羽愕然的轉過頭，女子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流羽。“公子，我家鄉中已無親人，我跟著父親，多年流浪在外，和家鄉早已音信斷絕。所以，求公子恩典，待我將父親安葬好，求公子也收容了我。我愿留在公子家，侍奉夫人小姐。我雖不嫻熟針線工作，但可以慢慢學習。”
我兀自捂頭，我還真是自討苦吃，當初牡丹不也就是這樣才纏上了南宮潯，現在再來一個這個姑娘要纏上自己和流羽，但總不能把她帶回青佺教吧。雖然這姑娘長得清雅純凈，不似牡丹那般。但青佺教是不收外籍人士的。
我走上前一步，握住她冰涼的手柔聲道“這位姑娘，我和兄長向來云游天下，四海為家，伱跟著我們只怕是不習慣的，伱還是拿著這筆錢安葬好伱父親后去做伱自己的事情吧。”
女子那雙烏黑的眼睛，戚戚然的望向我，我微微一愣，這眼睛，好像在哪里見到過。
身旁的流羽卻突然開口道“伱叫什么名字？”
女子低頭輕聲道“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