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逗你玩的,我不吃人。”白雪笑瞇瞇地扶起呆住了的唐甜,半透明的貓耳調皮地一動一動的。
“……”這種情況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小姐,你以后可千萬不要直接對一個保持人形的妖怪說出他的真實身份哦!因為他們通常都是希望人類把他們當成普通的路人、朋友甚至戀人,你這樣的直接相當于粉碎了他們的夢,到時你遇到的,可就不單單是玩笑而已。”白雪握著唐甜的手一臉認真,直到她不安地低下頭:“我都不知道,沒有人告訴過我……”
“沒有人告訴你?”她有些吃驚地用纖手捂住嘴,“莫尼沒和你說么?”
唐甜傻愣愣的重復:“莫尼?”
她看起來更加吃驚了:“別說你不認識他!你身上明明就有他的味道!還濃得不得了誒!”
呃……她能說她真的沒印象么?
“白雪!”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呼喚的卻不是她的名字。
兩人回頭,臉上的表情卻各有不同。白雪的欣喜被無限地放大在唐甜的眼中,微微有些刺痛,按理說對于他的終于出現她應該高興才對,但在看到白雪沖到默默身邊嘰嘰喳喳的樣子,看著他們動著相似的耳朵互打招呼讓人想起——金童玉女。
突然很想轉身逃走,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這么做了,然后唐甜只聽得一個人的驚喚,那屬于白雪,由始至終默默都沒有顯出對她的在意,唐甜突然明白,她其實是希望默默在意她的,雖然還不知道原因。
當她氣喘吁吁跑回家打開大門的時候,卻看到默默和白雪已經一人一杯清酒正愉快的對飲了。
多么熟悉的場景,就像她剛遇到默默時的那樣,急跑回家,看到的卻是他優哉游哉地坐在自己家里吃著自己買的罐頭,明明現在他還是一如當初的薄涼與寡語,她卻覺得有什么已經變了味。
更重要的是,“家”對妖怪們來說是一道難以逾越的結界,除非有主人的同意或邀請,不然妖怪只有用毀壞房子這樣的途徑進來。唐甜知道媽媽今天一整天都會在孤兒院做義工,而唯一能同意白雪進來的,只有默默。
那么,是什么時候,“家”已經把默默認為是“自家人”了呢?
看到唐甜回來了,白雪瞄了一眼死盯著酒杯的默默,高舉的手對她招了招手:“嘿!一起……”嗎?一句話因為唐甜快速竄回房間的動作而消了尾音。白雪毫不尷尬的收回手,于默默繼續被打斷的話題:“……所以我特地到中國來找你,結果樹先生給了這個地址讓我自己找,但魔女小姐卻一直攔著,實在難懂。”
“你也有不懂的事?既然那個神社沒法住了就換一個,這種事情還要特地跑來問我,你這偽娘也太閑了吧!”默默皺皺鼻子,話音未落就聽到唐甜房間里傳來了一聲重物墜地的巨響。
偽偽偽偽娘?!正趴在門板上偷聽的唐甜被這個詞嚇得跌倒在地板上。那個甜美可人善解人意的大美人性別為雄性?她揉揉被摔痛的屁股準備站起來,忽然聽見那大美人嬌滴滴的聲音說:“矮油~人家只是雌雄同體沒有性別罷了,干嘛那么傷人家的心嘛~”后面那個調調哪叫一個酥軟,鼻音拖得老長老長的膩死人不償命。
唐甜被嚇得猛地一跳,下一秒發出像狼一樣短促的嚎叫——她的頭重重的敲在了凸出的門把上。門被從外面打開,她羞窘的抬頭沖白雪傻乎乎的笑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繞過她溜到后面。
咦?唐甜站起身,茫然看著已經空無一物的桌邊。盯著唐甜驚訝的表情,白雪拉拉長袖子,好一會兒才有在地說:“莫尼呀,他說你不愿意見到他,就先閃貓了。”
嗚——討厭,功虧一簣。她頹萎地縮著身子,嘟噥著什么就要關上門,卻見白雪一閃身也進來了。“不介意和我聊聊天吧?”唐甜思考了下,其實她對這只看起來有些不一樣貓也挺感興趣的,就點了點頭。
看到白雪僅是袖子往地板上一揮就變出了許多精致小菜與清酒,唐甜那叫一個羨慕啊!有這一手,即使地震了被壓在廢墟底下好歹也餓不死不是?
“請用,這是我從日本帶來的。不過我看你好像比較喜歡吃甜食,不知道會不會對你口味。”她微笑著說完,然后神態自若地屈膝跪下。唐甜糾結了一會,還是訕訕地盤著腿。
雖然好像有些不禮貌,可她還是有些無法接受把跪當坐的習慣:“唔,你叫什么名字?”
正在倒清酒的白雪手一抖,臉上露出一種名為無可奈何的神情:“原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真是失禮。我叫白雪,是一只貓又。不過我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因為是恰巧死在神社附近,所以能夠化靈為實。當然了,你不能要求一只死了二十年的靈記起自己的性別。”剩下的話不言而喻。
“我知道我知道!生物死后的靈僅是以自己生前已經習慣了的形態出現,并不是真的分男女老少妖人,想怎樣就怎樣,沒有固定的性別。以前有個靈跟我解釋過。”她說話的語調急速而上揚,眼眸中晶亮得像藏著一個星空,看起來像極了幫忙做事后希望得到夸獎的孩子。
恐怕任何人看到怎樣單純的臉都不會忍心傷害吧……可是到了那一天,誰還會再認真地看這張臉,看這對眸呢?
半塊壽司吞也不是咽也不是的塞在喉嚨里,唐甜愣愣地看著白雪把整個手掌都貼在她的臉頰上,雙眼卻放空著一片茫然,不知道為什么,她竟然覺得白雪很……惆悵。
這多少有些詭異的場面被窗外一聲冷厲的貓叫打破。即使發現了自己不聽話的手,白雪也只是不疾不徐的收回膝上,優雅半分,哪像是唐甜,一聽到那叫聲就急急扭頭回去看,好似能穿透窗簾看到外面似的。
白雪舉起酒杯輕啜,小巧的酒杯有技巧性地擋住了唇邊了然的弧線——這遲鈍的一貓一人呀……
“你的父親呢?”她拋出一個尖銳的問題,這個家里找不到一點男性用品,皮鞋、剃須刀或是衣服,當然了,公貓的味道還是有的。
“興許是死了。”唐甜的手指摩挲著杯口,忽的一飲而盡,縱是清酒也把她嗆得滿臉通紅,“鄰居家的孩子都說我爸爸不要我了,我才不信呢!”她瘋了一樣灌下一杯又一杯的酒,卻怎么也不醉:“我媽不提我就不問,我總有種感覺,感覺他就一直在我身邊,但我不懂他為什么不出現,即使他真的死了變成幽靈,好歹讓我看看他長什么樣啊!讓我看看到底哪里像他啊!是眼睛?是鼻子?是嘴巴?是膚質或是性格?是……”“咚!”
白雪甩甩手,滿臉猙獰的瞪著被她一記手刀劈暈倒在地上的唐甜,在心底哀嚎著不該拿酒出來的,沒想到這小丫頭喝醉后不吵不鬧不折騰,就是絮絮叨叨講個沒完。天吶!早知道就不找這個話題了。
從窗口跳進一個人,是默默。他低斂眉眼,沉默了一會兒,待滿室悲愴沉淀下來,用一只手,輕輕地,緩緩的,堅定的挽起窗簾。
外面凌空站著一個男人,俊而美,全身凸顯出來,頭發的發尾卻與銀杏樹的樹干融合在一起,前進不得半分。無法估算他的年齡,因為在他身上所看到的不僅有他年輕的面孔,挺拔的身軀,還有的,是那只有經過時間打磨才能擁有的,亙古的滄桑。
“我的孩子……”他顫著音,身后銀杏樹的葉子瘋了一樣的掉,沒有任何的旋轉,一陣陣的砸向地板,不消多久就在地面積了厚厚的一層,像一個隆起的墳。“我的甜甜……”
他的聲音輕而淺,生怕驚碎了這一場夢。他凝視著女兒那張平凡得與自己幾乎找不出相似的臉,銀白色的痛苦倒映出獨一人的影像,他張了張嘴,卻發現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回答甜甜聲聲泣淚的問題么?但他也不知道答案吶!如果他是普通人,至少還可以說他們流的是一樣的血,但可悲的是,即使修成了人身,一棵樹也不會擁有血液。
手指隔著玻璃描畫著唐甜的睡顏,然后懊喪的垂下手,現在在這種時候,他甚至不能去觸碰一下女兒,即使到了那天,他也只能站在這里,無能地看著各種危險撲向自己的女兒!他咬咬牙,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依然糾纏在唐甜身上,樹干吞沒了他的發,他的衣,他的身軀,最后是他的臉。
“銀王!”默默突然沖出陽臺,對著那張快要隱去的臉大喊:“她的心與您最像!您的女兒與您一樣善良!”
完全消失了,如同出現時一樣的悄無聲息。但可以看出這棵樹的心情很好——方才落的一地葉子迅速的腐化消逝沒入泥土,樹梢的間隙被新生的銀杏葉填滿,甚至還很喜慶地瞬間結滿了銀杏果。
默默受不了地抓起旁邊一包薯片砸到樹干上,一根貓尾繃直著炸毛:“不要那么光明正大做些反季節的事情好不好!”
銀杏樹又在哪了窸窸窣窣地抖著,模樣看起來還挺得瑟的。
莫生氣,莫生氣。他深吸一口氣,又重重的吐出來,終是從鼻子里哼出一個音節,惡狠狠的拉上窗簾,一回頭卻又撞上了白雪似笑非笑的目光,深知自己孩子氣行為被人撞破,也只能翹高了尾巴仰著頭當什么也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