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兒忽然記起這枚簪子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對了,她偷拿那家伙的衣服時看見過的,這枚簪子插在內衣的貼身內兜里,非常貼近胸口。當時她還想,把這么堅硬的東西貼胸口放著,不咯得慌么?這個家伙果然是個怪人!
起了點促狹的念頭,她瞇著眼睛打量著對方,同時悄悄抽動簪子。眼看著簪子一點一點從他掌心里抽離,馬上就要到手了。
“原來你就是這樣來報答你的救命恩人啊!做起小賊來了。”
略帶威嚴的聲音驟然響起,四兒嚇了一跳,手勁登時松了,一屁股蹲到地上,弄得她齜牙裂齒。她不由憤道:
“死耗子,醒了也不吱一聲。”
浩然瞪了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的姑娘一眼,看著她一臉的不服氣,心里多少有些無可奈何。耍了無賴還理直氣壯的姑娘,大概大家都拿她們沒辦法吧。
四兒眼珠一轉,得意起來。她眨巴了幾下大眼睛,笑道:
“死耗子,這是不是哪個心上姑娘送給你的定情信物啊?”
浩然淡淡一笑,收回手里的簪子,揣進內兜。
“這個信物的確是個女孩子的,是個很聰明很漂亮的女孩子,只可惜,她是我的仇人,而正是這根簪子奪了我義父的性命。”
歲月穿梭,時光流轉,他仿佛再次回到了五年前。
塞外的大草原上,尸橫遍野,一片死寂。
當浩然拼盡全力,活活累死了數十匹快馬趕到那片戰場時,戰斗已經結束了。死亡的余溫猶在,羌族的人馬匆匆撤離,痕跡尚新。他們走得很匆忙,連自己人的尸體都來不及收拾。塞北的戰士們民風彪悍,戰斗力極強,如果不是對手過于恐怖,他們是不會輕易撤退的。
他看到尸體上那些非常熟悉的傷口,便知道這些人都是義父殺的,可是現在義父他人呢?
義父生平最恨的,便是羌族的狼主,難道說他伏擊了迎親的隊伍,發現了狼主的的蹤跡因此乘勝追擊。
浩然心里忽然生出一絲恐慌之意,他并不怕死--只是義父要慨然赴死,以命搏殺,如何要單單把他留下呢!義父點了他的穴道,義父了解自己親手培養出來的苗子的實力,更了解他的性情。
就算點了穴道,可是拼著耗損內力,一不留神可能走火入魔的危險,他還是要拼命突破穴道,然后馬不停蹄地追隨而來。
義父算得很準,當他趕來時,一切已經結束了。
是的,結束了!
他曾抱有一絲僥幸的心理,以為義父是追擊羌族的隊伍了。實際上他也了解義父的性情,就如同義父了解他的性情一樣。放手一搏,不留余力。這是義父教他臨陣對敵的不二法則。義父說了,出手務留余地,不要給自己也不要給敵人第二次機會,要么成功,要么--
果然,在戰場中央一片空地上,那個男人盤膝入定,面色如生,平靜淡若。
他頓時覺得周身虛空,生命仿佛炸裂了一般,眼前的一切變得令人無法相信。喉頭涌上一股腥甜,他“哇”一聲吐了一大口血出來。逆行破穴,長途奔波,令他的內力大大受損。他跪在地上,身體微顫。他真希望義父還可以像以前那樣,輕輕拍拍他的肩膀,皺眉笑道:
“癡兒,還是這般逞強好勝的性子。”
可是那個男人不會再責怪他任何事情了。
那個男人以前常說:“浩然,只有我死了,你才會真正成長起來的。”
這一刻就這樣來臨了么?
他非常認真的檢查了義父的尸體,他看到了致命的傷口是在胸膛上,那里插著一枚銀質的簪子。因為兇器一直沒有拔出來,所以血流得并不多,已經凝結。
他冷靜地勘察了整個戰場,他要用那個男人教給他的一切,記錄下那個男人生命最后的一點時光。這是他留給他的訊息,作為弟子的他必須了解一切。他也可以趁機追趕羌族的隊伍,在亂軍中提了狼主的人頭回來祭奠那個男人。
但是冥冥中,他聽見那個男人在說:活著,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
走遍了整個戰場,在他的腦海中,義父最后的時光逐漸成型。他仿佛清楚地看到義父出現在龐大的隊伍面前時的英雄氣概,青衫隨風舞動,手持三尺長劍,宛如地獄修羅重生。
以殺止殺,以魔治魔。塞北的戰士雖然彪悍,但是在絕世武功面前,他們不堪一擊,劍氣舞動,凡是碰到他身邊的人,非死即傷。那男子徑直來到大紅花轎面前,雖有數百倍于他的敵人在周圍環伺以待,他面色如常,仿佛不是來殺人的,倒像是來趕赴一場絢麗的生命宴會。
他看到了那個被迫和親的嬌弱小公主,按照義父的為人,他一定會救她。
這是一場陰謀,浩然現在可以清楚的看到這場陰謀的布局。他們用小公主做誘餌,迫使義父追來,區區迎親何須上千人之眾,還要全副武裝,披甲上陣--這擺明了就是一個陷阱。義父知道此行斷然無法生還,所以,才會把他留下。
那么這枚插在義父胸口上至死也未拔出的銀簪,是不是證明這個小公主不僅僅是個誘餌,而是整場陰謀的一個部分。
義父最恨的人,就是羌族的狼主。
朝廷最恨的人,是誰?
答案昭然若揭。
浩然說起當年義父臨死之前的情形,眼圈赤紅,殺機陡起。
四兒靜聽不語,忽道:“也許,那個小公主是驚嚇過度,為了自衛吧,便將兇器刺入闖入者的胸膛。”
浩然搖頭道:“我義父武功高強,她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貿然偷襲怎么可能得逞。除非是我義父在完全信任她,兩人貼身很近的情形下,甚至還是在有外敵吸引我義父的注意力的情況下,她才可能得手。”
四兒嘆道:“那位小公主已經命喪塞外,算得上以命抵命。”
浩然抿起嘴唇,往篝火里添加柴木,冷然道:“只怕未必,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我翻遍了整個山坡,所有的尸體都親自檢查過,唯獨沒有她的尸體。我甚至還追蹤到了狼主的大營,也沒有發現她存在的蹤跡。所以我相信,她未必就是死了。”
“況且,她不單單是慕容皇家的小公主這么簡單的身份,要救她的人絕不止是我義父,你們‘流云閣’又怎么會袖手旁觀--若我沒猜錯的話,她如果活著,就會是‘流云閣’權力最大的人。”
莫浩然的目光忽然變得有些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