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是一個永無止境的循環(huán),從生到死,從來到回,只是我們從未意識到,我們所謂的踏上征途,只是在畫一個特大個圓圈而已。
上一次跟隨太監(jiān)進(jìn)入皇后的宮殿,天色已晚,所以她并沒有留意皇宮的景象,而這一次,一切卻可盡收眼底。
五年了,皇宮和以前相比已經(jīng)有很很大的變化,皇宮已經(jīng)不再是五年前的規(guī)模,擴(kuò)大了整整兩倍還不止。沿途慕容云發(fā)現(xiàn)不斷拆除一些古舊的建筑,新的建筑物不斷建起,美輪美奐的園林,其龐大的規(guī)模令人嘆為觀止。
據(jù)說,西邊往燕山繼續(xù)擴(kuò)展的部分,是給皇上的寵妃蘇以離修建的新行宮。事情起因大概是蘇以離說住在原來的行宮太憋屈太悶,不能看到整個京都的景象,皇帝就說,好,朕不但要讓你看到整個京城,朕還要讓你看到整個天下。
這些都是坊間的傳聞,未必可信。
皇后的宮殿有些冷清,庭院里落了一地的黃葉,樹影蕭索,顯得格外空曠。一位很老的太監(jiān)把她帶到這里,那個太監(jiān)不但年紀(jì)大了,而且耳朵還不怎么好使。一路上,饒有興致的慕容云看到新建起的宮殿或者亭閣,便問他這些去處是哪里,然而那位老太監(jiān)只是茫然地盯著她的嘴唇,擺擺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搖搖頭。
慕容云興致不減,依舊東張西望,像個頭一次進(jìn)宮的小姑娘。
推開宮殿的大門,里面的氣息很沉悶,越往里面走就越顯得黑暗。宮殿里似乎沒什么人,慕容云只能聽見自己細(xì)微的腳步聲,還有衣袂摩擦地面的聲音。
宮殿的最深處,還是那個案幾,三個月前,小公主曾俯身案幾專心描紅,今天只有盛裝以待的皇后娘娘坐在那里,神情寂寥。她的面前放著一壺酒,她正在專心致志地為自己的酒杯斟酒,聽到腳步聲臨近,才從容抬起頭來。
鳳冠霞帔,大紅宮裝,皇后此時的打扮就好像她出嫁時一樣,隆重又氣派,看著讓人覺得有些不安。
“皇后娘娘。”慕容云想要行一個禮,拂開衣角,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忘記宮廷行禮的套數(shù),她離開的時間真的有點久,很多東西都給忘記了。
皇后緩緩抬起頭,沉重的鳳冠頭飾讓她的動作更加遲緩,她淡然一笑道:
“你來了,坐。”
慕容云順勢坐到她對面,想了想,就笑道:
“我連行禮的套數(shù)都忘記啦,幸虧沒外人在眼前,不然還不被人笑話死。”
皇后娘娘抿嘴一笑,道:
“現(xiàn)在誰敢笑話名動天下的‘流云閣主’,先皇當(dāng)年安排妥當(dāng),故意放你出宮,如今你為何還要回來?”
慕容云從寬大的袖袍里取出幾封信,一一擺放在案幾上,皇后娘娘隨手取過一封打了開來。草草讀過幾行,皇后的手不由顫抖起來,她的雙眉掠過一絲陰云,脫口道:
“哀家并不曾寫過任何信件送給四妹……也罷,想來以四妹的聰敏早該料到了吧。說起來,也是哀家不好,不該存了私心,把自己的女兒交給四妹照顧,四妹受累。”
慕容云沉聲道:“如果你現(xiàn)在想走,我也可以帶你走的。”
皇后搖了搖頭,她望向殿外,幽幽道:
“哀家本來就什么名字來著……你瞧,哀家自己都給忘記啦。哀家是是宇文家族的嫡長女,那時候他們都叫哀家宇文家的‘大小姐’;后來嫁給三皇子,他們又叫哀家‘皇子妃’;再后來他們又叫哀家‘皇后娘娘’。記得當(dāng)日跟三哥初做夫妻的時候,他總叫哀家‘小玉兒’……”
皇后的嘴角露出甜蜜的微笑,然而她的眉角溫婉卻流露出一種難言的苦澀。
“仔細(xì)想想,哀家其實就是個沒有名字的人。”
“哀家說這些做什么?”皇后自嘲的笑了笑,端起酒杯,低聲道:“這是帝王賜,恕哀家不能相讓。”
慕容云面色微凜,手腕輕翻,彈出一粒小珠子。
“叮當(dāng)。”皇后還沒來得及碰到唇邊的杯盞被打落在地,琥珀色的液體灑在地面上,色澤如常。
皇后仍然保持微笑的姿態(tài),手臂緩緩垂下,嘴角已經(jīng)滲出些許血跡,她的氣息明顯變得微弱起來,無力地靠在案幾上。
“這酒--”慕容云忽然明白了什么,痛心地道:“這酒是無毒的,你何苦!”
皇后含笑道:
“蕊兒能夠脫離此間苦海,哀家便了無牽掛。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御賜的這杯酒里沒有毒,父親入獄,我這個失寵的皇后在皇宮里還能活多久呢?”
“以皇后的身份入葬皇陵,就是本宮為宇文家族博來的最后一份榮耀。”
……
“門前我跟三哥一起種下的桂花樹,已經(jīng)開了吧?”
皇后的最后一絲微笑凝結(jié)在唇邊,紅唇依舊,明眸卻悄然閉合,生命的所有氣息從這具年輕的身體里靜靜抽離。慕容云見過戰(zhàn)場上各種慘不忍睹的死亡方式,然而這些方式似乎都沒有眼前這個寂靜的方式更讓人覺得慘烈。
身后的宮殿大門轟然打開,外面強(qiáng)烈的光線照亮房間里的塵埃,慕容云感覺到有很多人涌了進(jìn)來,卻毫無雜亂之感,井然有序。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音調(diào)嬌媚濡軟。
“姐姐這是何苦呢?皇上都愿意放過她,偏偏姐姐她自己恁的想不開,辜負(fù)了皇上的一片苦心。”
她輕輕嘆息了一聲,聲音膩的像是在人心里投了一層絮軟的棉花。
慕容云站起身,依舊背對著她,秀眉微揚(yáng),沉聲道:
“皇貴妃蘇氏。”
屋子里忽然有了些劍拔弩張的味道,那女子吃吃一笑,些許的緊張氣氛頓時煙消云散,蘇貴妃微微頜首道:
“正是本宮,不知道四公主有什么地方要指點的,本宮聽著就是。”
“請厚葬皇后娘娘。”
慕容云的語氣很誠懇,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
沉默片刻之后,蘇貴妃嬌聲答道:
“皇后娘娘是一國之母,自有禮部主持她的葬禮,四公主不必?fù)?dān)心。”
慕容云終于轉(zhuǎn)過身來,站在她面前的是個風(fēng)華絕代的女子,宮裝華服,云鬢高聳,鳳釵斜插,眉如彎柳,眼含波韻,生就的一股風(fēng)流態(tài)勢。她的美貌還可以用語言來描述,然而她的媚態(tài)卻是藏在骨子里,令人覺得語窮詞盡,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慕容云只是覺得,她抬手的瞬間都充滿了迷人的誘惑。
蘇貴妃鎮(zhèn)定的擺了擺手,制止了身后那些充滿敵意的一切動作。
慕容云昂首從她身邊經(jīng)過,向門口走去,門前一地陽光,她瞇起眼睛望著殿門前這棵結(jié)實的桂花樹,一股清幽的香氣飄來。
她喃喃自語道:
“桂花已經(jīng)開了。”
身后的殿門處,一位年長的太監(jiān),中氣十足地喊了一嗓子:
“皇后娘娘薨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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