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和小孩都知道天賜被山上的神仙收為弟子了，一傳十，十傳百，天賜一下成了村里的新聞人物。

孩子們簇擁著天賜回家，天賜被他們圍著經過了回家必過的竹林。若息早聽見聒噪的喧嚷聲，放下手里的針黹活兒，出門一看，見一群孩子朝這邊走來，不禁感到奇怪，平常很少見這么多孩子來這邊玩的，今天一下子竟來了二十多個孩子，并且個個面上都帶有笑容，猜多半是來找天賜玩的。

若息道：“你們看到天賜了嗎？”

天賜也聽到了娘的叫喚聲，準備開口叫娘，可他身邊的人先道：“若息阿姨，天賜被神仙收為徒弟了，我們正替他高興呢。”

若息的臉一沉，木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心中一個不愿接受的猜想竟被活生生地證實，這是多么的悲哀。

“什么？”屋內坐在藤椅上的易子德興奮地道，雖然他也猜想過，也許會有這樣的事實，但是親耳聽到還是讓一素鎮定的他有些驚訝。

易子德從藤椅上站起來，放下手里的書本，朝屋外走去，和若息并肩而立。

孩子們已經走得近了，一見到天賜的父母，又把天賜被神仙收為徒弟的話講了一遍。易子德自然是高興得神采飛揚，對著天賜道：“天賜，你這回給我們掙大面子了，說吧，你想吃點兒什么，爹馬上去給你買?！?/p>

天賜道：“我倒是不想吃什么，只是我的這群伙伴大老遠的送我回來，有勞他們了，爹，你去買兩斤味道軟一點兒的女兒紅回來給他們潤潤口吧?！?/p>

易子德重重地拍了一下天賜的肩，道：“好，我這就去?！?/p>

玉竹道：“易大叔，不必了，天色已經不早了，我們一會兒就回去，倘若回去得晚了，又要挨父母的罵了?！?/p>

幾個小孩也應和著玉竹，道：“不買了，不買了，易大叔，我們一會兒就回去?！?/p>

易子德道：“那我就少買點兒，回來給天賜補補身體?！?/p>

若息見易子德抬腳欲走，忍不住叮嚀兩句，道：“子德，天賜上一次因為喝了你的酒醉了，你若再買那黃湯回來，我一定給你砸了?！?/p>

易子德搖了搖頭，沒想到妻子平時說話有禮有貌的，反而在人多的時候不給自己面子，便回應兩句，道：“我又沒說要給天賜喝酒，我是去買些肉?！?/p>

“天賜，快請他們到屋里烤烤火吧。”若息對天賜道。

還不等天賜說，他的伙伴們已經進屋里去了。偌大的堂屋里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個火爐，這個火爐是從地上挖出來的，這一帶人冬天取暖幾乎都是用的這種爐子，它還有一個老土的名字叫地爐子。進到屋里的伙伴爭著往爐子邊上靠，爐子里的炭被燒得火紅火紅的，火苗冒出了老高，只是這種炭并不冒煙，孩子們也都喜歡用這種炭的人家。在天賜的家里，有的人伸出一只手對著火，要的伸兩只，有的把腳抬到爐火邊。黃龍明見大家都烤了一陣子了，干脆把自己的屁股對著火烤。幾個爐邊的孩子道：“黃小郎中，這樣不厚道啊?！?/p>

黃龍明笑嘻嘻地道：“呵呵，大家體諒一下，剛才不知是誰把水弄到我屁股上了，我在外面忍了很久了，我……哎?！?/p>

“你可別放屁啊。”

“卟——”還沒等那人說完，果然一個屁從黃龍明的屁股炸了出來，這一響把在座的孩子都嚇跑了。有的孩子道：“黃龍明，你無恥，這么肅穆的場合你怎么說放就放?！?/p>

黃龍明自己也沒想到這個屁會來得這么突然，這個丑出得大了，一邊繼續烤他的屁股，一邊道：“響屁不臭，臭屁不響，這個屁這么響，肯定不臭，你們保證沒聞到臭味?！?/p>

幾個孩子道：“切，有味道留著自己去聞吧。”

黃龍明赧顏道：“呵呵，我爹說多放屁對身體好。有屁不放，憋壞心臟，沒屁應急，鍛煉身體。”

一個孩子道：“你爹真是人才，對屁都有這么深的研究?！?/p>

黃龍明烤干了屁股，眾人才又坐到爐子邊上。若息從屋里端出來一籃子楊桃，這楊桃是新近在屋后面的大梁山上摘的，還頗為新鮮。盡管楊桃是剝了皮再吃，若息還是洗了再端到孩子們面前，眾孩子你一個我一個，還是淫雨比較貪心，看籃子里還剩了五六個便一下子全攬到自己的懷里，紅楓向他要了一個，其余人再向他要就一個也不給了。

過了一會兒，淫雨吃完了最后一個楊桃，易子德朝這邊走來，眾孩子看著他手上拎了不少東西，都過來幫他拎。玉竹朝西窗望望，殘陽若血，紅得讓人驚嘆它的美麗，可它投射到地上的光芒卻沒有一點兒溫暖。幾只大雁從西山向南飛，披著一身的霞光，漸飛漸遠。玉竹催大家快走，道：“伙伴們，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p>

眾小孩站起來，看著西邊，有的驚嘆道：“坐了這么久了，太陽都出來了，剛才還不知道它跑哪兒去了呢?！?/p>

若息想留大家再坐會兒，道：“坐會兒吧，等吃了晚飯叫你們的易大叔送你們回去。”

眾小孩道：“不麻煩易叔叔了，我們還是自己回去吧，免得父母質問，說我們又到別人家蹭飯去了?！?/p>

若息沒法，只得道：“那你們路上小心點兒?！?/p>

天賜和若息把眾小孩送到門口，眾小孩拍拍天賜的肩，都道：“天賜，若息阿姨，你們別送了，我們自己可以回去的。”

竹林回蕩著孩子們的嬉笑聲，直到這聲音遠去，天賜才轉身回屋，若息和易子德已經坐在爐邊向火了，若息道：“子德，你哪來那么多錢買那么多東西？”

易子德趾高氣昂地道：“若息，你還不知道啊，如今這村子里到處都在討論著天賜被神仙相中的事，我剛到劉伶劉師傅那兒去買兩斤排骨，他便提起天賜，又送了我一斤鹿肉、兩斤獐子肉……他還問我要不要酒，我想起你給我說的話，我就沒要。我去買新鮮蔬菜也是如此，我不要他們都硬塞給我，簡直比往常逢年過節都要殷勤?！?/p>

若息道：“那你還不趕快把菜收拾一下給天賜準備晚飯？”

易子德道：“晚上不宜多吃，你就給天賜做一點家常便飯，我今天沒干活，不餓?！?/p>

天賜被興奮填飽了肚子，亢奮地神經激動不已，哪里想吃晚飯，便道：“爹，娘，我也不吃。”

易子德和若息勸了天賜好幾回，可天賜都說不吃，若息便沒有給他做飯。一家三口靜靜地坐在爐邊，天賜時不時地用手去砍火苗，原本直溜溜的火苗頓時被他手掌帶起的小風弄得彎了一點兒，有時因為手伸得太深而被火苗灼痛，天賜便立馬撤回手在嘴上舔幾下，這時若息會抓住天賜的手，讓他別再這樣做了。

易子德瞅瞅若息，若息白了他一眼，易子德便去瞅瞅天賜，天賜和善地與他對視一笑。易子德道：“天賜，給爹講講你是怎么被那些修道中人看中的?！?/p>

天賜一聽父親問到了這個問題，便來了勁兒，道：“爹，那群神仙說‘修道非骨骼驚奇、體質超常者不可’，他們給我摸了摸骨，我就被他們看中了。你們想啊，要不是我天生一副好皮囊，怎么會被選中呢。這都得謝謝爹娘賜我這具身體，將來我學道有成之日一定回來孝敬你們。嘻嘻！”

易子德道：“這話說的倒是，像我們這么好的父母上哪兒找去啊?！?/p>

天賜不言，只是微笑個不住。

若息道：“天賜，你修道可千萬別去逞強啊，要和師兄弟們搞好關系，在師傅面前要聽話。若是將來修道不如意了，你就趕緊回來，我和你爹會等待你回來的，說實話，娘是不希望你去修道的，娘是看著你長大的，如今你就要這么快地離開娘，娘這心里真的是舍不得啊。你長這么大，娘也不希圖你個啥，娘就希望天賜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咱們一家三口能平平安安地活著。娘還盼著天賜成家立業呢，憑天賜你這么個好樣子，將來一定能娶上一個好媳婦兒，我和你爹還指望著抱孫子呢?！?/p>

若息說著，不禁暗暗下淚。易子德最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的，道：“天賜他娘，我家孩兒可是百年一遇的奇才，村里多少大人和孩子想攀都攀不上呢，大好的事被你攪合得成什么樣子。真搞不懂你們女人，老是拿糖漿作苦水?！?/p>

若息猶自悲傷道：“我就是傷心嘛，天賜從來沒有離開過家，如今就要這樣匆匆忙忙地跟人走了，我真怕他會吃不消啊。你倒好，一天這不焦那不愁的，我告訴你，要是有一天天賜有個三長兩短的，我一定找你算賬，哼！”

若息說到中間，伸直食指指著易子德，把頭先的悲傷改作憤怒，發泄在了易子德的身上。

易子德被指了鼻子，暗想：這回若息是動了真格了，已經很久沒有見她這么哀傷過了，沒想到一涉及天賜她就這么容易動真情，自己這個做丈夫的也太不了解自己的妻子了。

易子德看著若息一臉鐵青，微微笑道：“若息，你說得對，天賜的確還小，要他一個人獨自去面對未來的艱險，我這個做父親的也為他擔憂啊。只是如今天賜都已經成了別人的后備人才了，我們這么瞎操心也沒用，不如我們鼓勵鼓勵天賜，多教導教導他，說不定會對他有所幫助啊?！?/p>

若息瞠目看了易子德一眼，道：“哼，你現在才知道嗎，你自己看看你的心都長到哪兒去了。”

易子德想不到若息會如此盛怒，便對天賜說了些軟話，道：“天賜，爹知道你很聰明，道法修得高了可別太驕傲啊，要記住你娘給你講的話。”

天賜道：“我知道了，我會記住爹和娘講的話的，我一定好好修習武功，給你們爭口氣。”

若息嗔道：“說什么癡話，道法修習得好不好不重要，關鍵是以后我和你爹不在你身邊，你要學著照顧你自己，別太逞一時之氣。還有哇，若是將來遇到了邪魔外教里的壞人，斗不過的話，就趕快跑。”

易子德笑著插話道：“還有一點啊，天賜，我看你的長大了一定很帥，如果有女孩子追你，并且那女孩子趁你意的話，你一定要記得把她帶回來給你娘和我看一下，好讓我們也見識見識未來的兒媳婦兒，順便給你參謀參謀。千萬別搞什么單相思啊，也別太過癡情，日子怎么開心怎么過?！?/p>

若息恨恨地看了易子德一眼，道：“你看看你，盡把這些沒由頭的話說給天賜聽。咱們家天賜可不比你，拈花惹草都成性了。”

天賜問父親道：“癡情有什么不好，男孩子就應該癡情，我最恨那種今天哄這個女孩，明天騙那個女孩的人了。”

易子德道：“情之所屬，有愛情，有艷情，有怨情，有癡情，世間最難過、最刻骨銘心的便是癡情。有歌謠也道‘相思苦，癡情累，情絲斬斷心不碎’?！?/p>

若息斜眼瞪了易子德一眼，道：“沒想到你還是一個這么通達的人啊，年輕的時候也不知道騙了多少女子?！?/p>

易子德趕緊為自己澄清，伸出右手發誓，道：“我發誓，除了你我再沒有跟別的女人好過?！?/p>

若息道：“你若是這么鐘情，又這么會教自己的兒子做一個花花公子呢?！?/p>

易子德認真地道：“當初我對你就是太癡情了，那種感覺真是銘心刻骨，所以我不想天賜也……”

若息聽到她這樣說便笑了，道：“誰讓你那時候一有女的追你，你就首鼠兩端，活該受相思之苦?！?/p>

天賜聽著父母兩個在那里搬舊賬，自己覺得頗有意思，原來父母的愛情也是有文章的，雖然父親口上教育自己不要太癡情，恐怕內心里還是要求自己對待女孩子要一心一意的。

一家人正談興盎然，忽然，門外竹林里傳來了一聲吆喝聲：“老三，你在家嗎？”

這一聲吆喝打斷了一家人的講話，易子德坐在椅子上支使天賜道：“天賜，出去看看誰來了?！?/p>

天賜走出門外，外面已經麻麻黑了，天賜使足了眼力才看清楚那人，又立馬回來對易子德道：“爹，是崔爺爺和小紅來了?！?/p>

易子德一聽立馬從凳子上站起來，走出門外去迎接崔爺爺。小紅扶著爺爺已經走到這邊來了，易子德走上去也扶著崔爺爺的一只手，道：“崔大叔，這天都快黑了，你要是到我家來也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好去接你呀?！?/p>

崔爺爺在孫子小紅和易子德的扶掖下跨上了門前的臺階上，若息也出門迎接，道：“崔大叔，快到屋里來坐吧?！?/p>

幾人進到屋里，天賜習慣性地讓開了座位讓客人坐下，小紅一向和天賜的關系不錯，只是小紅的家教太嚴，除父母嚴加管教外，自己的爺爺也是個嚴格的老頭，故而每次出門和伙伴玩耍的人當中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可能是小紅被管得太多，他見了個人都神情激動，言語也不順暢。當下，小紅紅著臉拉過天賜，頗為害羞地道：“天賜，我跟你坐一個板凳吧?！?/p>

天賜正準備坐下去，若息便對他道：“天賜，去泡壺茶吧?！?/p>

崔爺爺忙揮手止住，道：“別泡茶了，我這次來是有事的，我講完話就和小紅一起回去。”

小紅也小聲地道：“不喝茶了，我們立馬就回去。”

崔爺爺把天賜拉到凳子上，道：“天賜，你坐下吧，我還有一些事要拜托你?！?/p>

天賜怔了一下，實在想不出自己會有什么能為崔爺爺效勞的，但崔爺爺都這么說了，想必自己一定能做得到。天賜坐下，一臉虔誠地瞅著崔爺爺，道：“崔爺爺，你說吧，只要是我能做

到的，我一定盡力而為。”

崔爺爺對著天賜，若有所思地道：“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在一百多年前，我們花香村也有一位才情冠世的人物，和你一樣，都被山上的神仙看中，當時我們村舉村歡慶，只是這個人自從跟著山上的神仙走了以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崔爺爺咳嗽了幾聲，指著小紅，道：“這個人就是小紅的祖爺爺，也就是我的親叔叔。我這次來，就是麻煩你上了山以后幫忙問問我這位親叔叔的狀況如何，若是他還活著，就叫他回村子來看看，我們都惦念著他。”

天賜道：“崔爺爺請放心，我上了山一定幫你問問，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崔爺爺軟綿綿地道：“他叫崔無祉。”

“崔無祉……崔無祉……崔無祉……”天賜一連叫了好幾遍，才道，“我記住了，崔爺爺。”

崔爺爺又道：“天賜，你可別跟你無祉爺爺一樣，修了道就把家里人忘掉了。”

天賜看看爹娘，道：“我不會的。”

“好孩子?！贝逘敔斶@樣小聲地說了一聲，隨即從懷里掏出一小包東西，一邊遞給若息，一邊道，“這是給天賜的一點兒薄禮，幾斤板栗，今年新近弄的，煮著吃味道還很不錯?！?/p>

若息不收，連連推卻，道：“崔大叔，我們怎么能要你的東西呢，這不好，這不好?！?/p>

崔爺爺執意要把這些板栗送給天賜，若息沒法，只得接了。若息在接受這些東西的時候，督促天賜道：“天賜，快謝謝崔爺爺。”

天賜如實賓從了，崔爺爺笑了兩聲便催促小紅走。小紅扶起爺爺跟大家道別，若息看崔大叔身子軟弱，小紅又小，今天剛下過雪，路又滑，便對易子德道：“子德，你送送崔大叔吧?！?/p>

易子德立馬上前扶住崔爺爺，又轉過頭對若息道：“你可別把門關了，我送崔大叔回去后，就立馬回來，你和天賜可要等著我。”

若息半嗔半怒，道：“都一把年紀了，說話要有點兒水準，你說你哪次出去，我和天賜沒等你，這時候風言風語地說什么瞎話，讓外人聽見了還說我們母子倆欺負你。”

易子德準備還口，只可惜身子已走出了一段距離，說得小聲了若息又聽不見；說得大聲了，讓小紅爺孫倆聽見了又不好，只得住了口，一心一意地送崔大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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