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沃土千里之遠,山川河岳不計其數。天下繁榮難以盡述。而諸多地域之中,尤以中原地區的文化最為繁榮、人民最為有教養、市井最為富庶。四時八節,人民一概吃穿用度都應有盡有。在中原地區的南部,有幾個山頭隱匿在諸多雄山險壑之間,那山不甚高,卻植被豐阜,不似那高山盡是巖石;那澗不甚深,物產卻良多,不似那險壑里除了清水便別無它物。
這山便是落花山,臨近山麓傍水處有一個村落,村頭立了一個一人來高的石碑,石碑上鏤刻著三個大字——花香村。石碑附近亂草叢生,石碑上刻著的字被青苔覆蓋。看來這塊石碑是長時間缺乏人的打掃,村里的人過慣了懶散的日子,也懶得去清掃。一條鋪滿石子的小路從石碑不遠處下伸到村里,村子當央一條光溜溜直撅撅的青石板路從兩排房屋的中間穿過,路的盡頭被一排兩層木屋擋住。一到村里的這條路上,令人作嘔的氣味便撲鼻而來。地上,動物的糞便一片狼藉,其中最多的要數雞的排泄物。石路上正有幾只雞在埋頭啄食,路盡頭恰拴著一只毛發黃里泛白的瘦狗,它“汪……汪……汪……”地瞅著雞叫個不住,啄食的雞對此卻置若罔聞,反而吃得更加興奮。
“爹爹,村長有事要說,要請大家到村南邊去集合,大人們都去了。爹,你要快點兒,隔壁的玉竹還要等我去辦家家呢。”一個孩子手上拿著塊木片,一臉亢奮地道。
一位中年男子坐在窗戶前吃干炒的黃豆,聽到兒子的叫喚便迅速順手關上了木軒,轉身對著兒子道:“富貴,你盡管去玩吧,爹爹馬上就去。”
富貴一聽到爹爹這樣說,就連蹦帶跳地出了門檻。中年男子也跨出了門檻,帶手兒把木門也關上,下了幾級石級,朝村子南邊去了。走了不遠,背后傳來吆喝聲:“李鈔,你猜村長這次叫我們去會是什么事,搞得好像還很正式,聽順子他爹說村長把全村人都叫去了,村子里好久都沒有這樣折騰過了,我還真想去看看熱鬧呀。”
李鈔回眸顧盼,向那人招了招手,也大聲嚷道:“是張錢呀,是呀,我剛才正閑著,坐在窗前吃干黃豆呢。兒子火急火燎地叫我去,說是村長叫去的。咱村子里很長時間沒出大事了,不知今天是哪家的事,走,看看去。”
“走。”張錢一頭說,一頭從腰里取下煙桿兒銜在嘴上,“哳巴哳巴”吃了幾口,幾縷白煙脫口而出,走了一大截石板路,石板路兩側都是樹,有杉樹,有棕樹,也有梨樹,樹葉都異常茂盛,走在其下非常涼快。走過這一截石板路,與石板路相接的便是二三十級土臺階,再下面就又是些土瓦房,新蓋的瓦都是灰色的,年代久的瓦已變成了黑色,高低起伏的房頂連成汪洋的一片,宛似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畫。
兩簇房屋的中間,有一個場院,場院上僅有一棵柿子樹。這時正有一群人環繞在柿子樹的周圍,彼此都分外熟識,見了面都談上扯下、說紅道白的。有一個孩子扯著父親的手撒嬌道:“爹,那樹上的是什么柿子呀,怎么和咱們家的不同,我好想吃一個。”
那孩子的父親道:“玉兒,這個是磨盤柿,咱家的是圓月柿。現在柿子還是青的,等秋天黃了再吃吧。”
“不嘛,不嘛。爹,我現在就想吃,青的也能吃,媽上次不是用竹葉把柿子泡熟了嗎?青柿子比熟的要好吃多了,我要吃。”那個叫玉兒的女孩子道。
玉兒的爹看著女兒白皙的臉上泛出兩圈因撒嬌而產生的酒窩,不由得軟下了心,道:“好吧,等人散了我去給你聶叔叔講,叫他用竹竿挑兩個下來與你嘗鮮。”
玉兒一聽歡快地笑了,打著哈哈道:“爹爹果然最疼玉兒了,玉兒以后一定聽爹爹的話。我一定在媽媽面前表揚你,絕不叫媽給你難看。”
玉兒的爹苦笑了一聲,暗想:連女兒都看出我是怕內的了,以后這張老臉該往哪兒擱呀。他忍不住對女兒道:“玉兒,別拿你媽來壓我,我并非怕你媽,實是不想和她拌舌頭。男子漢大丈夫嘛,整天‘呱呱呱’地跟個潑婦似的嚼舌根子有什么意思。”
“好哇,爹爹,你敢說媽是潑婦,等會兒我回去了一定告訴媽。”玉兒道。
“行了,行了。”玉兒的爹有些面容慌張地道,“怕了你了,只要你不告訴你媽,我就多給你弄幾個磨盤柿。”
玉兒準備回答,但她的聲音被外圍的嘮嗑聲所淹沒,幾個大人圍在一起商榷事情,其中一個中年婦女道:“我聽說這幾天我們村里鬧賊,村長這次召集大家不會就是為了此事吧。”
“什么?鬧賊?我說嘛,哪個害癆病的短命鬼把我檐下的玉米偷走,害得家里的雞好幾天都沒吃的。若是讓我知道是哪個家伙整的,我一定要打斷他的爪子。”另一個婦女頗為氣憤地道。
中年婦女茅塞頓開,眼睛一亮,道:“敢莫是村長抓住了那賊,這次要將那賊公布于眾,好對那賊進行裁處。”
“這樣最好了,我……”
“村長來了,村長來了。”人群外圍的幾個孩子大聲嚷道。
眾人順著孩子們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村長和幾個男人從另一條土路迤邐而來,村長拄著一只竹杖,竹杖的上端是一只白鳩,村里人一見這只白鳩竹杖便知是村長來了。村長從一排土屋前走過,這些土屋一律是坐北朝南的,門前大都放著一口盛水的缸,缸的上方是半圓長條形的竹片,水便從竹片上流到水缸中,水缸中的水溢出來溜到了臺階下的小溝中。村長的腳步聲伴隨著小溝中細細的流水聲離場院越來越近,眾人在村長來的方向讓開了一條小路,村長毫不客氣地順著這條小路走到柿子樹下,而他身后的幾個男人早已融入了人群,方才讓出來的那條小路也隨蕪雜的人群而消失不見。
村長在柿子樹下朝著大家招了招手,他的年齡看來大約在四十歲到五十歲之間,面龐上還算珠圓玉潤,頭上的發絲卻不爭氣,泛出了一星兒白。“大家好。”隨著這一句的道出,他的牙齒也顯露了出來,簡直黑得流油,幸喜他的嘴唇守住了門戶,不至于黑齒外翻。
村長以他固有的神情和姿態道:“今天召集大家有一抿子事情,說起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過呢,大家以后務必要當心些,尤其是傍晚的時候,窗戶和門一定要關好。”
中年婦女一聽,在人群里洋洋自得地道:“對吧,俗話說‘賊翻窗,盜越戶’,聽村長的話,肯定是村里有賊了,我早就猜到了。”
“就在昨天傍晚,不知是哪兒的青皮,翻進了易老三的窗子里,正準備行竊,恰好被文夫子瞧見,文夫子見義勇為,不幸那小偷情急之下將文夫子撞翻在地。今天要大家來就是要大家多多提防,出門干活要將欞軒關好、門鎖好。文夫子的行為值得大家學習,他學識淵博,相信大家也一定贊同,我這根碧玉竹杖就是他設計的,說是白鳩象征著德高望重,我回去查了許多資料才明白確有其事。”村長舉起竹杖道,“又且他見義敢為,若是平常人,肯定縱容那小偷胡亂作為,大家可以安心地把孩子交給文夫子了,他一定會好好教導他們的。易老三這人卻顢頇得很,下地干活便不管家里了,希望大家要以他為前車之鑒。”
村長說到這兒,人群里一陣騷動,一個女人臉上氣憤,皺著眉頭道:“子德,我不是跟你說了嘛,出門了要關好窗鎖好門,都一把年紀了,還跟個細伢子一樣兒。”
子德道:“孩兒他媽,我是怕你先回來沒個人給你開門,所以才把門窗留下的。”
那婦人道:“別擺弄你那巧言簧舌了,等散了會去找村頭的張師傅配兩把鑰匙,咱家一人一把,正所謂‘責有攸歸’,你可別再園你的錯訛了。”
“天賜還小,還不及鎖高,你給他鑰匙也是徒費力氣呀,我不鎖門其實是為天賜著想,他玩得餓了回不去家,連個吃的也找不到,多可憐呀。若息,你說是不是。”子德道。
若息道:“咱們家天賜可不比你,他那么聰明。告訴你吧,自從他上次挨了餓后,他就在咱家后面的屋檐下面藏好了干糧,以備不時之需呢。”
“怪不得每次見他出去都拿著個饅頭呢?”
場院外圍的孩子聽到酋長的毀譽后,都望著一個男孩,男孩約莫十來歲,水靈靈的一雙大眼睛讓人一見便心生疼愛。可是一個和他年齡差不多的俏麗女孩卻“撲哧”一聲向他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易天賜,聽聽,你老爹受批評都受到家了,在這么多人面前丟臉算是件最不光彩的事了。”
易天賜絕對不是一個甘心任人凌辱的男孩,他一聽到女孩的譏哂,兩道劍眉向上一撇,怒道:“你還有臉來嘲笑我,上次你跟淫雨倆人偷偷跑到稻草堆后面干過什么,你還記不記得,我和玉兒親眼見到淫雨親你的臉,要不是我和玉兒假裝路過,還不知道你兩個會干出什么事呢。搞不好你一輩子的清譽就被淫雨毀了,你說要是我把這事公之于眾,別人會怎么想你。”
那女孩一聽自己的丑聞被說了出來,一張臉紅得像冬日的殘陽,但她很快就克制住了羞赧,當著眾小孩的面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哦,我明白了,你見我和淫雨玩得來,你起嫉妒心了,在這兒瞎謅故事來誣陷我們。你還敢承認你和玉兒不一般的關系,看來你和她確實有一腿,你想來個惡人先告狀。”
那女孩頗為得意,不僅自己的緋聞得以被掩蓋,而且把對方也說得由質問的角色一變而成被質問的角色。易天賜怒火中燒,兩眉緊蹙,抬手向天發誓道:“皇天厚土,我易天賜對天發誓,我若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天殺的崔青,你竟敢侮辱玉兒,你怎么編排我,我都認了,但是玉兒她冰清玉潔的一個女孩子家,你怎么能詆毀她呢?你敢發誓嗎?”
崔青見易天賜怒上心頭,已知自己在這場辯駁中占了上風,更加生氣地道:“你說誰是天殺的,誰要跟你發誓,我看你是心虛,你跟你那什么玉兒的事只有你們自己知道,我詆毀她干什么,我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你們年紀還小,干出了什么事也不會有人怪你們的。”
崔青說完,易天賜大為光花,氣從肚子里直冒到了頭上,圓瞠怒目,甩開步子直朝崔青撞去。崔青沒想到易天賜會這么沖動,被撞了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哭喪著臉大嚷道:“有人欺負人了。”
一群男孩見易天賜對一個女孩動手,對他的行為大為不恥,覺得他丟了男孩子的臉,畢竟好男不跟女斗的做人最基本的原則早就被他們爛熟于胸。一個稍大的男孩一把抱住易天賜,將他捺倒在地上,接著其它的男孩也接二連三地一擁而上,下面的幾人連連叫饒,有的甚而喘不過氣。易天賜被壓在最底下,開始時還能頂起腰桿撐起壓下來的幾個人,叵耐這群頑童絲毫不同情下面幾人的求饒。易天賜到后來連喊叫饒的喘息之機都沒有了,肚子被壓得直叨咕,肋骨都快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頭埋在地里,呼吸也漸次困難起來,只能硬著身體聽命于死神的裁處。
突然,從人堆里冒出了一個球形的淺黃色光罩,眾人就在這一剎那被彈開,最上層的幾個孩子被彈到了一米之外,可都沒有受傷。底層的幾人如被大力拖開,紛紛歪向兩旁。
一臉紫赯的易天賜頂開身上一個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大男孩,踩著身邊幾個男孩的身體作速跑到一邊,捂著胸口大口喘氣,額上的冷汗大雨如一般直落下來。
幾個大人見到這情景,道:“真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鬧出人命來誰負責。”
走過去揪住幾個較大的孩子便是一頓臭罵,道,“你們是大哥哥,小弟弟鬧騰也不知道阻止一下,反而火上添油,真欠扁。”
大孩子被壓在底下,都在使勁兒地呼吸,哪有力氣去回應大人,便任憑大人訓斥。
易天賜翻了幾下白眼,伸出舌頭老是想吐。
易子德看見兒子的面目都紅撲撲的,立馬對若息道:“若息,天賜好像不舒服了。”
若息道:“兒子又跟人家打架了,還不過去看看。”
易子德夫婦從人群里擠到外圍,來到兒子身邊,看兒子一臉的難受樣兒,不忍心去質問兒子。若息看兒子不住地吐痰,便用手拍拍兒子的背。過了幾分鐘,天賜終于緩了過來,易子德就追問天賜道:“天賜,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快說。”
天賜最怕的人便是父親,只要他有一點點的錯誤便大肆嚴懲。此刻父親質問,他倒有幾分心悸了,生理性反應般的又咳了一口痰,才緩緩地道:“爹,是他們欺負我。”
若息也見兒子一身狼狽,便沖著丈夫道:“子德,兒子都被欺負了,你也不說句公道話反而審問兒子,你這個父親是怎么當的。”
易子德道:“都是你把他寵壞了,他才有事沒事便犯孟浪。”
若息聽易子德數落自己,心中無名之火猛然燃起,一手抓住天賜的手道:“天賜,別理你那廢物老爹,兒子受欺侮了,他不匡護兒子,還去申斥,這算什么。”
若息說完便拉著天賜走開,漸漸融入了人群,不見了蹤影。易子德感到無奈,心中暗思:若要子女成龍鳳,需向話語下功夫。自己對兒子這般苛刻,也是冀望他有教養、有出息,誰承望他娘卻百般呵護于他,而那老婆婆天生一副女強人相,自己拿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易子德苦笑一聲,自己的好心反而使自己落了單,便一邊喊著:“若息,天賜。”一邊向人群深處去尋找他們。
“你們看到沒有,剛才那群孩子往下壓的時候有一道黃光膨脹開來,那些孩子都被彈開了。”一個大人頗為神秘地道。
“是呀,我也看見了,我聽說哇,如果是奇人異士,會有一道靈光從印堂冒出,我們的祖先就曾出現了一個這樣的逸才。照剛才的情況看,我們花香村肯定是要出大人物了。菩薩顯靈,讓這位大人物快快出現吧。”
村長捋了一下胡子,高聲嚷了一聲“安靜”,以證明不可無視自己的存在,眾人的喧嘩聲漸次止息,村長才建白道:“進來丟失東西的不止一家,可見咱們花香村是盜賊成群了,因此我建議打今兒以后咱村成立一個夜巡隊,每對二十人,分次在村中夜巡,不知道大家覺得怎么樣。”
眾人自然都說“好”。
“好,那我這就去擬定夜巡名單,明日貼到村里各往來要道,屆時大家一定要相互提醒,倘使大家沒別的事,就這么散了吧。”村長說完又補充了一句,“花香村是大家的村子,大家一定要倍加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