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軒將書放回小幾,又問:“東廂可收拾好了?”
“回小姐,好了。”
“季大哥先去見了大姐,便在府中住幾日吧,連日風塵,待歇息幾日再回紀陽不遲,我會與爹爹說的。”
季無風話中有話,“但聽軒兒吩咐,季某萬死不辭。”
靈軒啊了一聲,剛褪去的紅暈又浮上面頰,飛快的掃了一眼偷笑的清音,面上更紅了。
季無風目的達到,握了握靈軒的手,直接無視伺候在側的清音,俯身在靈軒頰邊輕輕一吻,轉身而去。
玄色身影開啟門扉,回身又是溫文一笑,像是太陽之神,暖了靈軒的心扉。大軍休整幾日,大擺慶功宴。皇帝諭旨,特令卓靈軒參加。
靈軒第一次進宮,不過她生性嫻淡,知書達理,卓不凡也不擔心,倒是葉馥雨,人未到,早早的就準備了一身華麗行頭送了來。
折騰一大早,申時乘了馬車,從承德門入宮。
宮墻巍峨,一路白墻紅瓦,檐角飛翹。
難得緘默,竟想起韓似星在班師回朝路上的面色來,心中不由有些茫然,為韓似星的執拗,也為自己的處境。
正思索間,轎簾微掀,一身勁裝的七月弓身立在轎外。
“小姐,請下轎。”
靈軒輕應了聲,整頓思緒,伸出手扶上七月手臂,步履盈盈下了轎子。
卓英姿一身戎裝,颯爽萬分,卓巾幗緊隨其后,“這就入席吧,皇上快到了。”
大殿巍峨,四根蟠龍柱立于其間,正中金漆雕龍寶座,左右前側是兩尊漆金仙鶴,栩栩如生,云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范金為柱礎,雕梁畫棟,金碧輝煌。
靈軒與姐姐入座不久,一尖細嗓音叫道:“皇上駕到。”
眾人跪伏在地,齊呼萬歲。
靈軒直覺有人影綽綽走過面前紅毯,過了一會,聽得一聲沉穩男音道:“眾卿平身。”
靈軒抬眼望去,只見一頭發花白著明黃龍袍的王者,利眸掃視,睥睨天下。她微微頷首,靜靜入座。
席間寂寥,無非是些歌功頌德、勾心斗角之事,靈軒只是低頭靜坐,偶爾夾一筷中意食物,忽聽內監稟道:“華靜公主到!”
靈軒一愣,班師回朝已逾半月,未曾想,這華靜公主還未被冊封。不由抬眼望去。
這一望之下,心中又是感嘆,華靜公主卻是換了漢族宮裝,只是黃衣素顏,甚至是連發上也沒有絲毫裝飾,只是松松綰了髻,她似乎是極喜歡黃色的。
她面色清淡,眸子冷凝,沖王座行了一禮,“華靜來遲了。”
皇上面色不變,看也未曾看她一眼,道:“入座吧。”
華靜公主躬身退下入座了,只是不過須臾,皇后卻忽道:“果然是蠻夷之邦,一點禮儀都不懂,此等宴會,居然也能姍姍來遲。”她聲調清冷,哼笑之中盡是不愉之色。
華靜公主面無表情,不接話,亦不辯駁,下首一位青衣老者接道:“皇后娘娘勿需生氣,今天乃是我朝千載難逢的慶功大宴,不可因一外族公主敗了興致,老臣敬皇上一杯,祝我朝基業千秋萬代,永世不拔。”
皇帝唇角微掀,又是一陣歌功頌德,相互褒獎之聲。
靈軒看去,卻又覺得皇帝似乎是沒有笑的。英姿淡淡說了兩個字:“張相。”
靈軒輕應了聲,對于這些宮闈之事,她不感興趣,望著滿桌的山珍海味,在這樣的氣氛之中,不覺有些難以下咽,無奈的放了筷子,抬頭朝眾人打量而去。
大殿左列第一位,應該是皇家人,光看他衣袍見龍紋就知道了,發束玉冠,俊秀儒雅,眉目清淡。右列第二位,面色和善,眼眸微斂,看不清表情,唇角微微上鉤,和善之間憑填了些嘲笑之意,讓靈軒不由多看了幾眼,那人忽的一抬頭,一雙丹鳳眼沖靈軒方向掃來,靈軒微愣,不過也是沒收回視線,倒是和那人對視半晌,微笑著點了下頭。
那人似乎是咦了一聲,覺得極是有趣,唇角笑意更甚,頗有些冷魅之感,端了桌前酒杯一飲而盡,不再理會靈軒的無理視線。
“云王。”
靈軒轉頭看了姐姐一眼,自覺有些不好意思,眼眸又往下一位掃去,不過這第三位,卻是空的,她心中有些疑惑,如此盛會,是誰呢?居然現在都還沒到。
第四位,正是那日甩了卓少逸巴掌的黃衫公主,不過那日卓靈軒尚在馬車中,并為見過她。
而她的疑惑并未多久,忽聽皇帝道:“月王何在?”
皇后面色微變,下首太監道:“啟稟皇上,月王……月王還未到。”
皇帝未再說什么,依舊自顧自的接受眾臣恭喜,細看之下不難發現,眾人都有些緊張,皇后趕緊道:“陛下,只怕月王有要事纏身,馬上便到,臣妾已著內侍去請了,如此大喜日子,臣妾準備了歌舞助興,望皇上恩準。”
皇帝未曾看她,面上表情不變,點了頭,靈軒疑惑之間,發現殿內一眾文武似乎也是松了口氣。
在皇后示意下,樂聲漸起,幾名舞裳女子翩翩而至。靈軒倒覺得這歌舞比那些相互阿諛的后宮佳麗順眼的多些,不由又多夾了些東西與姐姐吃。
英姿面色依舊寧靜,望著四座。
樂聲減息,殿中響起零散掌聲,忽聽一人道:“聽聞華靜公主自小精研舞技,不知可否獻舞一曲,讓我等凡夫俗子開開眼界。”
此言一出,大多是附和之聲,華靜公主面色淡然,纖細的背脊挺的直直的,起身道:“華靜不勝酒力,能否先行告退?”她語氣淡定,便當是沒有聽到那些話語。
皇后冷笑道:“公主真是說笑了,慶功乃是皇上御旨,皇上尚在,我等誰能退席?”
皇帝只是靜默不語,冷眼旁觀,眾人見皇帝這般,只怕是心中默許了,立時奚落揶揄之聲更盛。
“華靜公主莫非是看不起我等,所以不愿獻舞?”
華靜重重的哼了一聲,“看不起又如何?”
殿中嘩然,皇后淡淡開口。
“拓跋公主果然氣勢驚人,公主身份尊貴,看不起別人也是自然,只是公主莫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此番說的華靜公主,面色灰白,“本公主乃漢羌兩族和平公主,不是供你們宴飲樂趣的舞娘!”
說著倔強的瞪著高位上的皇后,縱然心中驚懼,眼神卻沒離開分毫。
“和平使者?”
有官員嗤笑出聲,繼而議論之聲此起彼伏。
“公主當真是……自抬身價。”
“要知,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你作為和親公主出現在這里的理由,想必公主心中明白,在我朝,只有蓮華公主才算金枝玉葉,你如今再說這些,不過是掩耳盜鈴。”
“你們……”
靈軒靜靜的看著她,忽而有些難受,她本是一國公主,如今卻要受這番奚落,憶及當日眾人說她行刺,要驗看她肩膀之時她的羞惱交加,以及此刻那水眸霧氣,沒來由一陣心酸。
華靜公主顫聲道:“皇上,我……我……”她自是有她的驕傲,但是,此時她憑白的驕傲,又有誰會在意?
皇帝忽然開口道:“既然盛情難卻,公主便舞一曲吧!”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笑意盈盈,倒是幸災樂禍的多些。
華靜牙關緊咬,立在殿中,面色慘白,哪還有初見時,嬌俏跋扈的樣子?
她雙手緊緊握住蜷在袖間,雙肩隱隱顫抖,尖利的指甲劃破手心,蜿蜒的血絲在素色衣裙上突兀顯眼。
眾人仿佛沒有看到一般,一個勁的要求她快些開始,那兩位皇子亦然事不關己,那些個國家棟梁,此時的嘴臉當真是比那些破皮市井好不到哪里去,卓英姿端著酒具,一飲而盡,依然面無表情。
靈軒黛眉淺簇,杏眼微瞇,忽的站起,眾人又是一愣,四下皆寂。
她款步行至殿中,盈盈拜服,卓不凡大驚,靈軒道:“吾皇萬歲,臣女卓靈軒。”
云王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場宴,看來也不是那么乏味無趣。
皇帝眉間一挑,眸中不由興起些興致。
“平身。”
待的靈軒起身站好,皇帝道:“你就是卓靈軒?”
“是。”
“朕聽過你,只是料不到竟然是這般年歲,這般姿容。”
皇后臉上陣青陣紅,“皇上,公主還未舞……”
卓靈軒道:“皇上,臣女愿獻舞一曲,為大家助興。”
殿中嘩然。皇后怒道:“大膽卓靈軒,竟敢打斷本宮講話,來人,將她拖出殿去,杖刑三十。”
卓英姿面色微變,巾幗大驚失色,幾步上前跪伏在地,“皇后娘娘息怒,請恕卓靈軒年少無知,對皇后不敬之罪。”
皇后冷哼一聲,“年少無知?本宮如她這般歲數,早已掌管六宮,母儀天下,她今日殿前失儀,阻擾皇上旨意,便是大逆不道,來人,拖出去!”
卓不凡立即躬身而起,“靈軒初次入宮,不識禮儀,望皇后娘娘看在老臣份上,饒過靈軒這一次吧。”
“卓將軍,戰功赫赫就能這般目無圣上,恣意妄為?”
卓巾幗急道:“皇后娘娘,靈軒排兵布陣,這次勝利她功不可沒。”
哪知這話根本就是火上澆油,皇后拍桌而起,“大膽,卓靈軒功不可沒,難道本宮就是胡攪蠻纏嗎?還不拖下去!”
一眾文武只見皇后盛氣凌人,皇帝又靜默不語,心中都有些焦急,這樣嬌弱的女子,哪經得住三十仗?
卓靈軒拜倒在地,面上十分淡然若素。
“皇后娘娘,且聽臣女一言,若臣女說的不對,再打不遲。”
皇后面色難看,哪會聽她說什么?正要催促內侍行刑,卻聽皇帝淡淡道:“你且說來。”
“華靜公主說的對,她是兩族和平使者,于這大殿上起舞,確實是不太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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