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鳶跌坐在冰冷的白玉石地上,微微抬起眼冷冷地望著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她的父親——玉皇大帝,此刻正臉色鐵青地端坐在烏木案幾后,黑玉石寶座上,同樣冷冷地覷著自己的女兒。
“紫兒,這次鬧的可有些過火了。”他看著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咬牙切齒道。
“父王認為過火了嗎?”紫鳶移開視線,看向立侍一旁的楊戩。
啪!玉帝一張重重地拍在案幾上,白玉茶杯登時粉碎,“你這是什么態度!不知羞恥!你做出這等事來,竟沒有絲毫悔過之心!”玉帝怒喝道。
紫鳶并不應他,心下卻暗自思忖:此時悟空只身在外保護唐僧,又要提防蜘眉暗中偷襲。若我與父王鬧翻,父王為了五百年前的事情痛下殺手,就算悟空僥幸逃過,而父王還可以用我和孩子逼他就范。如此一來,豈非陷悟空于危險之境,甚至有性命之虞,連孩子也不知能不能保住。看來只能先忍一時之氣,把孩子生下來,再做計較。
打定了主意,紫鳶便微微一笑,盈盈下拜,口稱知錯了。
玉帝見紫鳶服軟認錯,臉色略微好了些。他清了清嗓,柔聲道:“既知錯便好,紫兒你告訴我,孩子的父親是誰,父王必為你出這口氣。”
玉帝的意思是只要把孩子以及孩子的父親殺死,便不計較紫鳶失身懷子之事,紫鳶仍是她高高在上的公主,他玉帝最疼愛的女兒。
紫鳶卻垂著頭久久不答,玉帝臉色一變,語氣變冷道:“紫兒,告訴父王,是誰?”見紫鳶仍不出聲,他便試探道:“可是悟空?”
紫鳶不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玉帝迷惑了,提高聲音道:“那是誰!到底是誰的孽種!”
紫鳶搖了搖頭,埋著臉,“女兒不會說的,父王你別問了。”
“你不說也沒關系,反正這個孩子是絕對不能留下來的!”
“父王,”她抬起淡紫色的眼眸,冷冷道:“女兒若說了,不僅是這孩子,只怕連他的父親,也是活不了的吧。”
“呵,你還是看的那么剔透。”玉帝冷笑,“不怕你不說,朕只要散布你被擒的消息,還怕他不上鉤么?”玉帝陰慘慘地冷哼。
“父王,你既然心中已確定了答案,又何必苦苦追問女兒,女兒說的,你真的會信嗎?”她笑得燦爛,卻透出一股寒意,“愛惜面子勝過女兒生命,父王,您真的會把這樣的丑聞散布六界嗎?”她眼里閃著光,目光灼灼地看著玉帝。
她知道他不會的,只是擔心悟空太沖動,鬧出事端。
玉帝看著她閃閃發光的容顏,一瞬間竟有些恍惚,宛若那人還在自己眼前。
玉帝不怒反笑,撫掌道:“你倒是維護孫悟空,只可惜他無法承受你這份深情了。”
“不是悟空的。”紫鳶沉吟了一會兒,垂著眼道。
玉帝心頭一驚,急問道,“那是誰?”
怎么可能,她那么愛悟空,怎么可能……除非……難道是……六耳對她用強……玉帝握緊了雙手,心下顫抖。
難道竟是自己的失誤?
六耳?
不!肯定是孫悟空的!
哼,竟是深情至此……
玉帝幾乎就要將自己的掌骨繃斷。
好,很好……
他怒氣沖天,恨不得大開殺戒,這種失去理智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了。
紫鳶不回答,過了一會兒緩緩道:“這是我的孩子,我不會讓你傷它分毫。”
“好!很好!”玉帝已經失去耐心,不再強忍著怒氣,拍案道:“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來人!”他一揮袍袖,大喝:“仙霐公主紫鳶自甘墮落,執迷不悟,特廢去封號,受十八烈神鞭,打入火重天三千年,靜思己過,沒有我的旨意,誰也不準探視!~”
火重天位于七重天南部,七重天即是所有天牢的所在。顧名思義,火重天便是火刑的監牢。
“陛下……”楊戩剛邁出一步,玉帝輕輕一彈指,氣彈擊中楊戩的膝蓋,楊戩重重地跪在地上。
“你最好一句話都不要說!”玉帝臉色極度恐怖,他怒喝:“你多說一句,朕就加一鞭,并且與她同罪!”說罷,拂袖而去。
楊戩愣在原地,很久很久,木然地轉過身子,看著紫鳶,“公主……”
“楊戩,五百年前,是你抓我回來。五百年后,依舊是你帶我回到這里。”她轉過眼,意味深長地打量著他,眼神漸漸空洞,淡淡道:“真是個輪回。”
說罷,紫鳶徑自站起身來,慢慢向白亮的外殿走去。
楊戩跟在她身后,只覺全身力氣都沒有了,冰冷的感覺從頭淋遍全身。他凄涼地笑了笑,右手的骨節因為過度用力已經發白。她的背影,那么飄搖,那么柔弱。她的內心,卻是那么冰冷,就像一尊移動的冰雕。
楊戩跟在她的身后,仿佛永遠都追不上她的腳步。她身影飄飄,像是被風吹散的花瓣,抓不到,觸不及。
對不起。
最終還是對不起你。
紫鳶默默走上邢仙臺,本是白玉石堆砌的高臺在白亮的天光下,竟顯出微微的淡紅色。那是千百年來多少受罰的神仙流下的鮮血,浸透了白玉石,留下一道道令人心驚的粉紅色。
她,衣袂翻飛,神女一般地站在邢仙臺上,心中略微有些緊張,伸手撫上滾圓的肚子,掛念的只有孩子和悟空。
父王不會讓悟空知道的,他是安全的,但是白月馨瞞不了他幾日,終會發現的,只盼到時候白月馨能讓他冷靜下來,不要沖動之下做出什么傻事。
父王這樣罰我,無非是想將我的孩子打下來。
孩子,娘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她凝集全身的神力,護住胎兒,眉心一點淡紫色的鳶尾花形印記不斷閃現。
執刑的是楊戩,他手持一縷血紅色的神鞭,微微顫抖地站在紫鳶身后。
烈神鞭,通體由火龍筋擰成,顏色猶如血一般鮮紅,其周身環繞著紅色的凡火,藍色的三昧真火,白色的仙靈凈火。打在天神的身上,就算道行再高,也一定會留下道道血紅色的痕跡,以永久銘記犯下的錯誤,算是極其嚴厲的刑罰。
尤其是對紫鳶,她雪鳳真體,怎么受得了三種烈火加身的煎熬。更不要說,要在她白皙如雪的肌膚上,留下永遠的印刻,對她這樣的美貌的女子,無疑是極刑。
父皇是真的動怒了呢。
她微微閉上眼睛,邢仙臺上的風似乎都帶著淡淡血腥味,凄厲的呼嘯聲環繞著二人。
“動手吧。”
“咻”鞭動無聲,重重地擊在紫鳶纖弱的背上,火辣辣的刺痛從傷口噴涌而出,肌膚灼痛中帶著絲絲詭異的清涼。
“咻”痛楚似乎穿透了心臟,背后的鞭痕處隨著鞭子落下翻滾來一浪比一浪重的炙熱感,擊得身子越來越沉重。紫鳶汗如雨下,死命咬著嘴唇,仍將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腹部,護著孩子。
突然,一股尖銳的刺痛從心臟穿過,全身像是被放進一個巨大的磨盤,身子被一點一點絞碎,經脈狠狠地被繃斷,骨骼生生地被震碎。
那一瞬間,紫鳶疼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這個人陷入空靈的麻木狀態,全身功力渙散,雙腿一軟,整個人跌在地上,動彈不得。很久很久,她才有一點力氣能強撐著身子,勉力聚回靈力護持心脈和孩子。只見她唇邊的鮮紅蜿蜒成一片,不知是咬破了嘴唇的鮮血,還是從身體里噴涌而出的血液。她淡紫色的眼里滿是憤怒和哀戚,心頭之痛更甚。
三劫水!父王,你竟然對女兒用三劫水!你好狠的心!
三劫水,是天界針對執念深重的神仙施行的一種殘酷的刑罰。貪、殺、愛三大劫,執念越是深重,三劫水加身越能體會到銷肌蝕骨,痛不欲生的感覺,但卻不會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只是折磨受刑者的心神和靈魂。
深愛悟空如此,三劫水對紫鳶來說,自然是絕對致命的折磨。
她冷笑,冷到骨子里的笑著。
父王,你真的是要女兒的命嗎?
她強撐著身子想要站起來,可是她的雙手雙腳都在顫抖,腐蝕般痛楚無情地剝奪了她所有的力氣。她感覺到腹部傳來越來越劇烈的灼熱感,紫鳶強自鎮住心神,繼續凝氣護住自己和孩子的心脈。
我不能死,我和我的孩子都不會死的。要我們母子的命,還沒有那么容易!
一波一波的疼痛猶如大錘重重地擊在紫鳶心口,然后滲入全身的每一個地方,她的神智早已模糊,只是強撐著一口氣,沒有昏迷而已。
“執行完畢,打入火重天。”楊戩無力地吐出這幾個字,虛脫一般地靠在白玉石柱上,心痛到木然地看著紫鳶鮮血淋漓的微微顫抖肩膀,仍是固執地支撐著的身體。
她怎么那么倔強,一聲疼也不喊,若是其他神仙,哪怕男子受這一十八鞭也是要昏厥過去的,何況是纖弱的懷著孩子的她。這一十八鞭下來,還要在那火重天思過千年,別說孩子了,她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她還在為孫悟空考慮,害怕玉帝找他的麻煩。
她,為什么都不考慮一下自己,她,為什么總是讓人那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