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街角的打鐵鋪里發出機械的聲響,金屬的碰撞色在寧靜的街角顯得怪異。鋪子的門緊閉著,看不到里面的景象,若是看到了也只會吃一驚。被爐火映照著的可怕的臉,會讓人嚇了一掉。
若瑛站在火爐前,專注地盯著燒著通紅的鐵,手臂掄起一記記敲打,均勻地落在鐵塊上。漠然的臉在火花下顯得紅通通的,深沉的目光像是只裝著通紅的鐵再看不進別的東西。門旁,修姍帶著幾分不滿歪坐在椅子上,大聲打著哈欠。放著好好的覺不睡偷跑到別人鋪子里打鐵,真不知若瑛怎么想,事情要是傳出去,連她也跟著丟臉。勸她也不聽,修姍只能跟著來,不然若瑛遇到危險,她的過錯就更大了。為什么修凡師兄會喜歡她呢,修姍困惑地想,眼底的怨氣更重了。
手感漸漸回來了,若瑛想,熟悉的聲響習慣了的勞作讓她整個人都平靜了下來。再沒有什么多余的思緒鉆進她心中,勞累的身體哪顧得上想別的。等到了三更,她收拾了用過的東西,放下銀子跟修姍離開,這樣的行為是修凡回去后開始的。她每夜都到打鐵鋪來,也許只有在這里她才能得到安寧。
白天,澤昊總會來找她。他的步步緊逼,有時會讓她無措。她很想離開,卻不得不在原地等修凡回來。他到底什么時候會回來呢,若瑛有些期待,又有些埋怨這個時候離開的修凡。
回到屋里時,小石頭在床上睡得正香,她站了一會兒,等外面澤昊上朝的腳步聲漸漸遠了,才走進柜子里,開始她短暫的睡眠。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纏著她,擾得她不能安睡,是身體不習慣勞作了嗎,她想,心知她的問題不來自身體,她堅硬的心出了問題。為了保證足夠的體力完成超過她身體負荷的工作,她擯棄了浪費她力氣的所有言語舉止,食用有助于精力的食物,才讓自己的身體習慣,也讓她在艱辛中活了下來。對現在的她來說,體力活是她最習慣的事,做多了她也不覺得累;相反的,別的事都讓她覺得辛苦。她覺得有些累了。
她的細微改變,澤昊也覺察到了,其實她每天去打鐵鋪的事,他都知道只是不說破,也沒有告知父母。知道她不愛出門,他白天有空就陪著她。有時忙,他會把公務帶到她的房間辦理,只要看到她在身邊他就安心,而若瑛并不排斥跟他呆在一起。如果他表現的太熱情,她好像會為難,明知如此,澤昊會故意問她為難她的話。她總是不答,跟他也聊不了什么,卻不像開始那樣陌生了。他覺得她已經開始習慣他了。
在修凡離開十天后,他帶著若瑛到宅子新收拾出來的院子。若瑛總是呆在自己的房間里所以對宅子里別的事并不清楚,這十天澤昊派人在院子里修了鐵廬。既然她喜歡,他就滿足她,免得她深夜外出他還要擔心她的安全。女子應有的儀態若瑛全都沒有都沒有關系,她本來就跟她們不同,他喜歡著她,連她獨特的地方,他也會一樣喜歡。他帶她過去時,若瑛還怪自己沒有發現宅子有這樣的地方,早些知道就不用去外面的鐵鋪花那么多錢。很快,她就發現這是新修的。
“你喜歡就好。”面對若瑛的疑惑的目光時,澤昊淡笑回答。“只要是你真心希望的,我會替你辦到。所以你也費些時間多想想我的事吧,我們一起共渡剩下的日子,不好嗎?”
不是“不好”,也并不是“能不能”,是她不想。她真的可以說出心中所愿嗎,按照命運安排活下去不就是她的希望嗎,難道不是嗎?如果開口,她哪來得及說小小的希望,有太多太多的話要說了。
“鑄劍難不難,不如你教我,以我的悟性,說不明很快鑄的比你還要好。”澤昊自夸道,笑著看向若瑛,想跟她有更多的交流想參與到她想做的事。
明白他的意思,若瑛點頭,指指風箱,想學鑄劍哪有這以容易,像他這樣的生手還是從看火開始做起吧。澤昊苦笑一聲,乖乖坐到風箱前。
“唉,堂堂相國竟然在看火……”他笑著抱怨,試著點火,擺弄了半天火卻沒著。無語地看向若瑛,他把手一攤,“這個還真難。”
若瑛有些無奈地抿著唇,轉頭跟小石頭使了眼色。小石頭馬上上前,向澤昊仔細示范了生火。澤昊看得仔細,卻始終不能控制好火力。他們忙了一個下午,什么也活也沒有做出來。若瑛暗想,以后要趁澤昊不在的時候來,免得浪費了時間。澤昊對她的好,她知道的很清楚,不用非跟著她一起鑄劍她才明白。
“這小子比那木頭好多了,嫁他吧。”小蒲兒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在若瑛耳邊似笑非笑地說。
“是的,叔叔很好。”小石頭也幫著澤昊說話。
小蒲兒起哄就算了,怎么小石頭也會這樣說,若瑛看著他,整理要說的話,不想小石頭再亂想下去。
“放下七情六欲,一心鑄劍。”她漠然說,出了口不禁反思自己是否做到。
“七情六欲是什么?”小石頭不解地歪著頭問。
“喜、怒、哀、懼、愛、惡、欲,就是七情;se、聲、香、味、觸、法,就是六欲。”小蒲兒開口解釋,冷冷一笑,“哼,沒有這些做人還有什么意思,為鑄一把破劍值得嗎?”
“值得的。”小石頭搶著回答,一直聽大人在說鑄劍的事,這一定是很重要的,付出多少努力都值得的。
若瑛與小蒲兒對看了一眼,她沒法像小石頭這樣直接說出來,什么值不值得,她壓根沒想過。“必須。”她說,這是她必須做的。
“什么必須?為了鑄一把劍拋棄七情六欲會是必須嗎?我們妖為了像人一樣擁有感情,不知要修煉多久,你們竟然輕易舍棄了。真不順眼。”
感情有什么用,若瑛想,有些無奈地看向小蒲兒,如果不是因為有妖,她又何必舍棄感情。不過如果沒有妖,鐵沉也不會救她,也就不會有現在的她了。
白了她一眼,小蒲兒一點也不喜歡現在的若瑛。以前的若瑛多可愛呀,兩人單獨呆在小院的時候總有說不完的話,現在卻根本不能交談。她還記恨著若瑛,又暗自希望回到從前可以跟若瑛和好。如果若瑛變回以前的性格,兩人的關系一定很快能恢復。
不執著于過去,也不執著于跟誰的關系,若瑛的心思都在鐵塊上。可是,通紅的鐵紅也未必如她的心意,變成她想要的樣子。花費氣力鑄出的雛形,不合她意,她心中似乎竄動著煩燥。即使鑄劍時能得到片刻平靜,這平靜似乎也是假象,她心中的燥動反應在手下。為什么平靜不了呢,重重心思凝不到劍上,連夜里呆在衣柜里,思絮也不得平熄。也許外人沒有發現,她自己卻很清楚,她在動搖。
讓她動搖的原兇,也終于在消失了十二天后,回到了來家。
掩飾身上的傷,修凡直接到若瑛院中,把制成的藥給她。
“除疤的。”他說,怕若瑛多想,小心偷瞄她的表情。若瑛沒說過要這種藥,是他自做主張替她拿來的,她會不會生氣呢,他想,小聲勸道,“試試。要快。”放久了,藥效會減弱。
若瑛接過藥,也發現他手腕上的傷。他很快掩過了,卻沒逃過她的眼睛。澤昊正好上朝去了,不在院中,剩下的人好奇盯著若瑛手中的藥。她緊緊握著藥盒,一句話不說,正色盯著修凡,難道他離開是為了她根本不想用的藥嗎。被她看得不安,修凡怕她真的生氣了,可是他不覺得自己做的是錯的。
“要試試。”也許變回她原來的樣子,她心中的想法也會改變,她也許不得不走向某個終點,但是中間的經歷可以很不同,他不想她執拗地選擇最孤單那條路。
“師兄,你回來了。”聽到消息,修姍馬上趕來若瑛的房間,見兩人正對著站著,氣惱地站到兩人中間,抱怨著,“怎么也不先回院子?”
“不想看見你唄。”小蒲兒戲謔地搶著回答。
“你!”修姍面色一沉,想要撥劍。修凡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一邊。
“我們回院子。”他說,朝若瑛看了一眼,就拉著修姍回去了。
修姍還在氣頭上,不想就這么回去,可是修凡抓得用力,她也沒辦法。走了半路,她覺得不對勁,如果沒有重要的事,修凡不要這么強硬地把她帶走,是不是發生了什么。
“修凡師兄,怎么了?”她小心地問,暗暗猜想是師父下令除去小蒲兒。等了這么久,飛靈門一直沒有回復她的傳信,想來是中間碰到修凡讓他直接帶話回來了。師父是不是氣他下不了手教訓他了,修姍想,有些擔心地看向他。
“師兄……”松開她的手,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說,“師兄他可能出事了。”
“師兄?哪個師兄?”修姍一愣,沒頭沒腦地問,“不會是修浩師兄吧?他怎么會出事,他們我們之中最能干的一個,任何情況都能全身而退的,怎么可能會出事?”
他也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修凡低著頭,不敢面對她的目光。身為飛靈門人,料到自己也許會有一天死在妖的手上,可是修浩是他們幾個中最沉穩的,即使劍術不及修姍法術不及修凡,他也是師弟們敬重的對象是他們三人中最有可能繼承師門的人。為什么偏偏是他先他們一步而去,他們沒料想發現這樣的事。
“是誰,是什么妖魔害了師兄?”
在修凡的沉默中,修姍不得不接受她無法想象的事實。咬牙切齒地繃著臉,她紅著眼,卻固執地不流淚。不是第一次面對門中的人死亡,她不是不經世事的小姑娘,這樣的痛苦她能忍,盡管忍下眼中的淚水只會讓心更痛,她也不想要哭。如果不想再體會這樣的痛,就殺更多的妖,除盡天下妖魔,讓天下人再不受妖魔侵擾。
“我要替師兄報仇。”
修凡搖頭,什么也沒有說,那是她還不能應付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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