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突然出現的兒子,司屠暗似乎對他很期待,幾年來,他給了修凡很多出戰的機會便于他樹立威信,還派了得力的手下到修凡的身邊。可是,他也沒有完全相信修凡。他沒有讓修凡對付飛靈門,不給修凡一點跟飛靈門人相處的機會。人的感情太超乎意外了,即使修凡呆在魔宮,他的心也不在這里,司屠暗不用多觀察就能知道。那個生下修凡的女子,他其實已經記不真切了,明明是偶爾到人間的一次失誤,為什么要記得呢,而她又為什么要生下修凡呢。對人類來說漫長的一生,她何苦選擇痛苦方式活下去,這才只活了短短幾年。人的感情有時真是愚蠢。
他過長的生命中,短短幾年、十幾年,只不過是一瞬,為何他偏記不起她的樣貌了,明明仿佛昨日的事他卻差不多都忘光了。他許是老了吧。
鏟除飛靈門的事,他交給了慶長,那不成器的慶音分擔了魔宮內的一些事務。將來繼承魔宮的會是他們中的一個,修凡是不行的,司屠暗也不想再創造新的“兒子”了。在他覺得自己老了那天起,原來似乎靜止于時間中的生命忽然開始快步向前,他覺得自己的大限已經不遠了。
在一個他也不曾預料到的日子,比死亡更先一步逼近的是他的兒子,他大為意外地看著慶音占領魔宮。也對,他的魔軍大部分跟著修凡和慶長出征中,得力的手下也不在,剩下的軍隊估計也被慶音買通了吧,這是慶音最好下手的機會……心下微嘆,他注視站在他面前的兒子,原來他從來不了解他。
“父王,兒臣斗膽請父王讓位于我。”他俯首行禮,語氣中卻沒有當初見到司屠暗時的怯弱。如他意料的,司屠暗似乎還在驚訝沒有馬上回答。他抬頭,臉上帶著微微笑意,“記得二哥先前也是像父王這樣的表情。”
像是回過神般,司屠暗露出與慶音相同的笑,“怪不得你敢站在這里。你以為吸收了慶目的法力,就是我的對手了嗎?”
“兒臣以前也這么覺得。可是現在的父王,給了兒臣信心。父王其實也想要人類擁有的感情,這才創造了我們兄弟三個,可是創造的總比不上真正的血脈,模仿人類的行動也比不上人類特有的。我們是妖,永遠不可能變得跟人一樣,如果真的產生像人類一樣軟弱的情感,就是妖性泯滅的時候了。父王現在也感覺到自己的妖性大不如前了吧,這才給了兒臣機會。”微微的笑意早就散去,略帶指責的語氣也淡了下來,慶音深吸一口氣,正色道:“父王,不如我們打個賭,賭一個父王也達不到與人類隔絕的未來。”
“哦?”司屠暗瞇起了眼,這個兒子還能給他多大的驚喜呢。
“我要讓整個飛云嶺都變得像弱水一樣,不容人類靠近,甚至要讓它的存在從人世隱去。這里將是屬于妖的王國,遠比人世自在的王國。”
“偏安一隅嗎?”司屠暗冷笑道,覺得他也不過如此。
“這不是偏安,兒臣已經厭煩與人相關的事了,光是妖族間的爭斗就足夠了。我們得要不斷的變強,而不是追求人類的情感。新的妖種不斷地出現,我們一族真能永遠是妖族之王嗎,那些受人類蠱惑背離妖道的族類終會是我們的拖累。不如趁這一次徹底斷個干凈,建立只屬于妖的國,不再和人類往來。之后整個大陸的歸屬,就看妖魔與人類各自的進化了。我們終會有個了斷,所以不要再時間浪費在小小的爭斗上。”
“小小的爭斗嗎?”他喃喃自語,目光沉了下來,“你又要如何隔絕人類呢?”
“用妖靈,用世上最強大的妖魔之骨鎮守四方建造結界。”
“最強大的妖啊……”司屠暗輕笑,知他說的是誰,漠然看向慶音,不見他目光閃爍也不見他試探焦急。他似乎覺得司屠暗一定會答應。可是這樣如了他的意,司屠暗又不甘心。
“那我又有何好處?”他戲謔地揚起了嘴角。
“好處?”慶音顯然沒料到他會這樣問,“妖族的繁榮,不就是父王最大的好處嗎?”
“我都是將死之人了,這些于我不過是浮云。”
“那兒臣保三弟和大哥的周全如何?”
“哈哈……”司屠暗大笑,“他們是你建國必須的人才,慶長服不服你且不提,慶凡是一定會幫你的,我想你也已經算到了。”
“父王……”知道司屠暗是有意為難,慶音不由沉下臉,難道非得出手分出勝負不可嗎,果然不管活了多久任誰也不會乖乖赴死,這樣一想他倒佩服起那些神子來。
司屠暗毫不掩飾眼中的冷漠。他是老了,快要死了,卻也不容得別人隨便決定他的生死利用他的法力。他得讓對方付出代價,一如他對付那些反抗他的妖魔一樣,他們失敗時不甘心的模樣他還記得清楚,待要回想又覺得那些影像淡了,都不重要了,唯一清晰起來的是他以為忘記的事。略回過神,他盯著一臉為難的兒子,余光瞄到門口晃動的長耳朵。
“出來吧。”他輕喝一聲。
藏身于殿外的兔妖莎莎嚇得蹦了出來,她有點困惑地看了慶音一眼,跳著躲到他身后,怯怯地看著不知是不是在生氣的司屠暗。她不懂現在的狀況,也不太懂現在的慶音,但是慶音是一定會保護她的。
她怎么來了,慶音有點不耐煩地皺了一下眉,真不想不相干的人來攪局。
可是她并不算不相干的人。司屠暗目色一深,指著她冷冷地說:“殺了她,我的法力就是你的。”
殺她?慶音暗忖,這對他來說無疑是最簡單的事,這個他撿來假裝寵愛欺騙眾人的小妖等他繼位后也沒用了,如果能這樣“處理”掉真是一舉兩得。他只是不解,在看到他的真面目后,司屠暗怎么還會以為他寵愛著莎莎?他是否還要配合演一下依依不舍呢?
原本就沒藏住耳朵的莎莎聽司屠暗一說,通紅的眼睛嚇得涌上淚來,她顫抖著拉緊慶音的衣服,卻說不出求救的話。
“可以。”慶音淡淡地說,試探地看著他,“這樣就行了嗎?”
“是的,這樣就行了。”司屠暗露出舒心的笑,想不到自己有這樣的惡趣味,可是這樣才像是他才像是妖。就當是最后一次扮演父親,他要好好教教這個兒子。
看來他真的還在誤會,慶音想,轉頭淡淡地看著莎莎,只要殺了她,他的宿愿就能達成了。
他眼中的冷淡,明明是第一次這樣看到,卻又好像并不陌生,莎莎小聲抽泣著,還拉著他的衣服不放。
“是因為音音想要的東西,比莎莎重要嗎……”她抽噎著問。
“是。”他懶地再看到,這樣除了弱小一無是處的兔妖,他早就不想要了。
“如果是那樣,就沒辦法了。”她委屈地說,想露出淡然的樣子,卻沒有辦法。她就是這樣沒用,所以能對這樣的她好的慶音是她最重要的,如果他不要她了覺得她不再重要了,那她也失去留在世上的意義了。如果能用她換得他現在最重要的東西,她是很愿意的。哪怕心會痛,身上也會痛,她也不怕。
這痛苦比她想象的來的快,只是一瞬,她輕薄的生命就消失了,連慶音都有點意外,那個陪伴他多年的人除了還未落地的眼淚就這樣全然消失了。
“既如此,我的法力你就拿去吧。”司屠暗無所懼地說。
慶音回過神,打量了他一眼,謹慎地開始運功吸取司屠暗的法力。怕他動什么手腳,他不敢吸取的太快,心里始終不相信司屠暗會這么容易把法力讓給他。
司屠暗不理會他心中的疑慮,只是淡然地望著遠處。他真不是一個好父親,可是這些對他來說也不重要了。
“我活的太久了,很多事,我以為我早就看透也都明白,現在才發現,我其實什么都不懂。那些曾經重要的,原來什么也不是;那些什么也不是隨意丟棄的,卻原來是最重要的東西。我們都錯失了,可是,也是選擇后的結果。我已經明白了,你呢,會是什么時候,會是什么情形?真是讓人期待呀……”他緩緩地說,揚起無力的笑,其實這些也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片斷已經回來了,他都想起來了,也不怕它們在他心里做怪。真想讓時間倒回,真想跟她重遇……這樣軟弱的想法,他曾經多么不屑,現在卻在他心里漫延著。
誰能過完全正確的人生,誰能看清每一樣事物在心里的位置,誰又能真的抓緊。
等司屠暗的聲音在他心里落下,慶音已經吸收了他全部的法力,和法力一起的還有一樣沉重的東西也跟著進入他的身體。是司屠暗搞了什么鬼嗎,還是他做了輕率的決定呢,已經分不清了,只是心里有一陣鈍痛,像少了什么一樣。他不想知道自己失去的,因為他剛得到自己最想要的,這才是他最先要考慮的事。慶長的不滿也好,修凡的沉默也好,都是他計算得到,也想好如何對付的。
一切才剛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