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遇上有關(guān)休竹的事兒,董氏十有八九便會失去平日的鎮(zhèn)定,何況那靖南王母妃一字一句,似乎處處都含沙射影地證實靖南王果真好男色,不愿親近女人,所以才事到如今都沒有成親,且屋里連個像樣的丫頭也沒。
雖然,她未必是這個意思,可入了董氏的耳朵便就是這個意思了。連日來心神恍惚,又不敢在休竹和老太太跟前表現(xiàn)出來,白白積在心里,三五日便病到了。
休竹知道她是因為自個兒才病了,一連幾日都過來陪著她,想勸幾句,可自己畢竟身為女兒,有些話固然能說,可有些話她也不便講。只每天必是笑臉,也囑托了任休桃。任休桃原本就后悔自己不該多嘴,應(yīng)該相信五姐,見嫡母病了,心里也多有愧疚。
徐媽媽看著不妥,畢竟親事兒已經(jīng)定下,倘或不出意外,五小姐出閣的日子不遠(yuǎn)了。而五小姐嫁去的人家又是那等尊貴,比四小姐嫁去的永昌侯更甚。里面頭疼的事兒更多,心里一合計,稟明了老太太。
老太太嘆道:“她也是個頑固的人,雖靈透,就是有時候太過認(rèn)死理。你去勸原本也比我好,我若說了她,她尊我為婆婆,固然強(qiáng)撐著起來侍奉,只怕會病的更嚴(yán)重。”
徐媽媽點頭微笑道:“老太太顧慮的極是。”
便一路往董氏這邊來,彼時休竹和任休桃也才離開。屋子里只有玉珠和兩個小丫頭服侍董氏喝藥,見徐媽媽來了,忙著招待。
董氏也掙扎著要下床,徐媽媽連忙按住她,笑道:“別急著起來,小心頭暈。”
玉珠沏了茶送上,又搬了椅子放在床邊。徐媽媽呷一口,放下茶杯,和董氏寒暄幾句,見董氏臉色蒼白,人也瞬間清瘦了不少,看著心里不覺難過。想來董氏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可從來沒有病的如此嚴(yán)重。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好。
董氏雖病著,心里卻明白,知道徐媽媽定是過來安慰自己的,讓玉珠等丫頭們下去,便抓著徐媽媽的手,話沒說出口,眼淚卻先落下來了,哽咽道:“五丫頭原本就吃了林家的虧,只因兩家的關(guān)系,不好將此事鬧出來。可到底也不知是我前世造孽,如今報應(yīng)到她頭上了?好不容易有了親事,卻……”
徐媽媽忙道:“五小姐孝順明事理,老太太也是看在眼里的。”說著一嘆,“五小姐知道這親事拒絕不得,所以二話沒說就應(yīng)了,這是她的心,我們比不得。老太太昨天還說呢,是老爺和她老人家虧欠了五小姐的。”
董氏拭了淚,又道:“終究也算是我偏心,只因她是我肚子里出來的,就為她難過。”
徐媽媽忙道:“你也不只心疼她一個,幾位小姐,哪一位不是當(dāng)親生女兒看待?別說你,就是我也未必能做到你這樣的,就連老太太也說,倘或是她老人家也未必有夫人你這樣的心胸。”
見董氏不答言,徐媽媽緊接著便道:“那原本就是不可信的流言,林家媳婦是什么樣的人,你我心里都明白。這親事又是靖南王自己求來的,果真是這樣的人,咱們五小姐與他無冤無仇,他何苦來害咱們五小姐呢?縱然我心里也不明白他心里的意思,可夫人的顧慮依我看絕不能夠的,不說別的,只他這等身份也不可能一輩子不要兒子吧?”
董氏聞言,覺得徐媽媽說的也在理,只心里不甘,“咱們五丫頭難道就是為了給他生兒子的?”明顯是賭氣的話了。
徐媽媽笑道:“夫人又多心了,依我看,他需要五小姐的地方多著呢!他如今是哪里的大紅人,多少人眼紅,咱們才來京城,根基不深,家勢也不夠大。何況,家中只有幾位女孩兒,他又不需要岳丈幫他什么。”
董氏聽了,低著頭琢磨一會兒,臉上才露出一抹笑容來,“也是我見識不夠,竟沒想到這一層上來。可是,五丫頭……”
徐媽媽道:“所以老奴才打腫臉充胖子來勸夫人,五小姐面上雖沒什么,心里哪有不難過的?畢竟年紀(jì)小,如今夫人又病了,可不是讓她更加難過?現(xiàn)已是七月下旬,轉(zhuǎn)眼便到了八月,聘禮下了,五小姐還能在家里待多久呢?”
“那靖南王府比不得咱們這樣的人家,事兒繁雜,忌諱也多,以后五小姐去了,每日里不知多少煩心事兒,現(xiàn)如今還能輕松輕松,夫人如此倒叫她不安。老太太瞧著,心里也不受用,何苦呢?”
董氏垂著眼簾,一邊聽徐媽媽說,一邊暗暗地琢磨。任家如今是不起眼了,想當(dāng)年老太太嫁到任家時,卻不知是怎樣的光景,好歹也算是官宦世家。休竹身為嫡女,嫁去靖南王府雖是高嫁,可也不是絕對不能夠的。
就像任休蓮嫁去的徐家,如今也大不如當(dāng)年,可徐家的女兒卻是很多人都想求娶的,那徐宜謙的妹妹便是嫁去了司馬伯府。
其實相對于靖南王好男色一說,董氏更擔(dān)心的是休竹嫁過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娘家沒有勢力,如何給她撐腰?任休月和任休蘭倒是嫁的不錯,可也難見她們姊妹就能真的走在一起。
總之,經(jīng)過徐媽媽的一番勸,董氏慢慢好起來,可沒人的時候,依舊愁眉苦臉。這一日,林夫人得了閑來拜訪老太太,見董氏氣色不好,禁不住打趣道:“莫非你有喜了?”
董氏臊的滿臉通紅,心中雖惱林夫人兒媳唐怡珍,到底也不好和林夫人惱,佯裝生氣道:“也不知是誰有喜了呢!”
兩人互相調(diào)侃一番,因林夫人是從老太太屋里過來的,在那邊坐了許久都沒見董氏,想來董氏定是忙著準(zhǔn)備休竹的嫁妝,便問準(zhǔn)備的如何了?
董氏道:“上次四丫頭出閣,她們姐妹年紀(jì)相仿,有些東西都一并準(zhǔn)備了,只是那時候不曾想五丫頭會有這門親,故而東西也都一般,現(xiàn)在頭疼著把能換的換了。”
林夫人蹙眉道:“那四小姐的東西不都是頂好的嗎?我瞧著都不錯,如何要換?”
董氏苦笑道:“也不怕你笑話,你也知我那老爺是不大管家里的庶務(wù),這些年連著幾個女孩兒出閣,都是出的多進(jìn)的少。當(dāng)初給四丫頭辦嫁妝的時候,雖然也給五丫頭辦了一些,可都是此等的,說起來,也是為了我的名兒,而苦了五丫頭。”
說著,忍不住掉下淚來。
林夫人深知董氏為人,也多有敬重,忙道:“這不難,你且告訴我都是在那些地方買賣的,我找人去補(bǔ)上些銀子,把東西換了。”
“這如何使得,我琢磨著,其實也不算難,家里也要用的,換不換倒是沒什么,只是一想到五丫頭要離開,我就……”
林夫人連忙拿出帕子替她拭淚,想到自己的女兒出閣時的光景,也不禁傷心起來。可好歹自己還有個兒子為伴,而董氏統(tǒng)共就這么一個女兒,又極是懂事體貼的,竟比兒子更強(qiáng)些。
一時又想到兒子兒媳,她今日出來,嘴上說是來拜訪老太太,實則卻是在家里呆著煩膩。唐怡珍進(jìn)門前一個月倒還好,如今一個月過去了,小兩口也不知為何,每日總要吵上幾句。林輝屋里原本有三個從小服侍的大丫鬟,其中兩個模樣好些,唐怡珍便看不過去,找了借口要攆出去。
這事兒兩人就吵了三四天,林輝無法只得順了她的意,縱然那兩個丫頭跪著磕頭也狠下心不理會。今個兒早起還好好,中午林輝從翰林院回來,兩人便又吵起來。
林夫人瞧著也不想在家里待下去,可往別的親戚家去,難免不讓別人心中起疑,就是女兒婆家她也是不能去的。后來還是想到休竹,她既認(rèn)了休竹為義女,偶爾來看看也是合情合理的。再者,老太太和董氏都不是那會背著人說三道四的,縱然她們心中起疑,也不會拿出去說。
屋子里一時靜悄悄的,唯有火紅的夕陽從窗欞子照進(jìn)來,映著墻壁上的一副水墨畫,那畫兒好似突然上了顏色,透著淺淡的紅光。
時辰差不多,林夫人雖煩可也必須得回家了,董氏挽留不住,送她到垂花門前,看著她乘坐的馬車漸漸遠(yuǎn)去。
陪林夫人一同來的李媽媽這會兒便說起在任家時,不小心聽到的話,“……說是少奶奶那天說了什么,后來任老太太和任夫人知道了,任夫人因此病了一場,這兩天才好些。”
提起兒媳,林夫人臉色便有些不好,想起方才董氏哭得那般傷心,怕是真和兒媳婦說的話有關(guān)系!一時又氣又惱,“虧得任家老太太和夫人都是明白人,否則我還有臉來任家么?”
李媽媽驚訝,“夫人知道奶奶說了什么話?”
林夫人冷哼一聲道:“縱然不知道,可她嘴里能說出什么好的來?她原是捧在手心里長大的,縱然輕狂還可恕,偏偏又是那等輕薄慣了的人。”
李媽媽不便答言,林夫人又道:“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要鬧到什么地步,咱們林家也不是那等隨著她唐家踐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