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說
想起小燕子，我這才發(fā)現(xiàn)已有半日不見了她的身影，平日她可是一步也不離我的左右的，便問：“艾夫人呢？也去了西跨院？”
“一大早的，會賓樓來人請了二少爺、艾少爺和艾夫人過去了，此時還不曾回府?！?/p>
自從接到爾康的死訊之后，我的神志一直是迷迷糊糊的，金鎖不放心，就顧不上柳青和思琪住到了學(xué)士府陪我，后來小燕子來了，再三催了，金鎖才回去了會賓樓。我神志恢復(fù)之后，曾問小燕子可以怎么不顧一切，冒著風(fēng)險和永琪回到了北京？
記得小燕子當(dāng)時含著眼淚說：“紫薇，爾康是為了救永琪才中了箭的，如果他只顧著自身而不送爾康的靈柩回來，他就不是我的永琪了！而我，如果不陪著他回來，我還是他的小燕子嗎？何況，這個時候，我怎么可以不陪在你的身邊？我是你的姐姐??！我哥本來也要跟我們一塊兒來的，可晴兒要生孩子了，他沒辦法脫身。不過，我哥和晴兒現(xiàn)在在大理也一定和我們一樣難過的！爾康，他是我們的親人，我們誰都舍不得他！”
就這樣，永琪和小燕子以大理“艾氏夫婦”的名稱在學(xué)士府住了下。
我屢次勸他們早日回到大理處，免得日久生變，他們又要被關(guān)進了那個金碧輝煌的大籠子，失去了他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與自由，這種幸福與自由我今生今世是不能得到的了，我怎忍心永琪和小燕子為了我們白白做出這樣的犧牲？這樣的話，爾康的在天之靈又如何能夠安心？之前所有的一切努力豈非都是白費了？
可他們卻絲毫不聽我的勸。永琪還說：“紫薇，這個你就不用擔(dān)心了！我們既然來了，便是有脫身的辦法的！你也不用勸了，不管怎樣，我們都要為爾康守一年！如果你真的是為了我和小燕子著想，你就把你的身子早日養(yǎng)好，只有你振作起來了，我們才可以放心地離開，不然的話，別說是一年，就是十年，我們也絕不會拋下你回到大理的！”
脫身的辦法？他們能有什么脫身的辦法？永琪、小燕子就算你們改了姓氏喬裝了容貌，可你們一路扶靈而來，又送爾康下葬，這八旗士兵之中，有多少人不知道你永琪？王公貴族之中，有幾個人不認識你五阿哥？只是皇阿瑪沒有表示什么，大家也不敢議論罷了，只當(dāng)那個榮親王還因病隱在王府之中。
榮親王府的五福晉耳中，難道真得沒有聽到一點風(fēng)聲？愉妃娘娘的病雖說時好時壞，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可欣榮呢？我知道這些年來，欣榮還是心心念念地盼著永琪回來的。如今永琪就在北京城，就在學(xué)士府，欣榮能輕易放到這次機會嗎？會再次讓綿億失去阿瑪嗎？
表面上永琪沒有去他不曾入住過一日的榮親王府去看過他思念內(nèi)疚了這些年的額娘，可小燕子告訴過我，有多少次夜深人靜之時，永琪以為她睡著了，悄悄地出去，她也曾經(jīng)偷偷跟著，直到看見永琪跪在榮親王府的門口，這才強忍著哭聲獨立自跑了回來，卻還要強迫自己在永琪回來之前入睡，好讓永琪看不出一點兒的端倪。
永琪、小燕子，你們?yōu)榱宋胰淌苤嗌俪Ｈ瞬荒苋淌艿耐纯?，卻不能把這種痛苦訴與自己心愛的人知曉，這種痛，比起生離死別之痛，都是一樣的重啊！
為了能早日讓你們脫離這種痛，我必須有所作為，爾康，我必須不能再對你有這般強烈的思念。
今日，就讓我再最后一次放縱吧，讓我再回到我們生死相許的地方，過了今日，爾康，曾經(jīng)我與你共同擁有的山山水水，我將不再踏入半步！
打開妝盒，卻無力挽起你多少次愛不釋手的青絲；取出舊衫，卻松垮了你無數(shù)回蜜意相憐的身軀；抱起瑤琴，卻才知早已弦少一根知音斷。
少了一弦又如何？這相思之意，天上人間古來同，你自然是能懂得的。
吩咐了研墨悄悄地將馬車馳離了學(xué)士府，不許侍女們跟著，急急兒到了我們的幽幽谷，步行到了當(dāng)年爾康為了救我而跟著我跌落的懸崖邊上的空地上。
待研墨將瑤琴擺在帶來的小幾之后，就對他說：“你先到馬車旁等我吧?！?/p>
“大少奶奶，您一個人在這兒行嗎？奴才不放心！”研墨遲疑地看著我，猶豫著不肯離去。
我淡然一笑：“你自管放心離去，我不會做糊涂事的，東兒還在等著我回家呢。我只是想一個人陪著你們的大少爺說說話。”
聽我這樣一說，研墨這才放心地離去了。
我盤腿坐在鋪好的錦墊上，調(diào)素琴弄斷弦，低吟清唱。
爾康，那日巨雷魂悸，不想就是你離開我之時，今日我便把那半闕的詞兒做就，唱給你聽，你喜歡嗎？
“花（和諧）徑獨步，可憐凌波襪，露透泥污。憑闌處須輕聲，東苑下，花魂猶自眠。漫卷相思，寄予清風(fēng)繞戰(zhàn)旗，長劍指處君披靡，彩云之南郎無恙！”
“幽谷如昨，奈何衣袖瘦，風(fēng)透露重。撫琴時聲聲慢，南溪邊，杜鵑泣寂寂。細訴情濃，難圓三生白首盟，恨煞無情春到早，青山悠悠人何處？”
一曲罷了，我淚流滿面，爾康，你說過：“山無陵，天地舍，也不敢與君絕！”如今，山還是綿延起伏，天地還是各自逍遙，可你我卻是真真地天人永隔了！爾康，我是百般支撐，千方維持，可到了此處，我……我所有的力量在這一刻都消逝的無影無蹤，我……怎樣才可以做到對你少了思量？
“紫薇，你怎么又哭了？”一聲輕嘆隨風(fēng)送入耳中，卻聽的我如得天籟！
爾康！是爾康！爾康你在哪里？
恍恍惚往前撲，卻踢翻了面前的琴桌，膝蓋處陣陣疼痛，只是我已經(jīng)顧不得了許多，只想抓住了這一屢越來越淡的聲音，茫茫然地四處顧望，哪里有爾康的身影？
“爾康，你既然來了，為什么不來見我？爾康，難道真的這么狠心？爾康，你出來啊，我不怕你，你也不要怕我，我是你的紫薇，你是我的爾康，我想你??！爾康，你出來啊，求你，再跟我見一面好不好？爾康，你為什么不回答我？”
我對著空曠的山谷，喊破了喉嚨，覓穿了雙眸，爾康，你為什么還不出來？難道這只是我的幻想，可這一聲“紫薇”卻是真實清晰的??！爾康，一定來過了，是嗎？
那么，爾康，此刻你一定還沒走遠是嗎？那么，請你帶我走好嗎？陰陽相隔，你不能來見我，是你不舍得讓我受到一絲的傷害，那就讓我來見你，好嗎？
我站在懸崖的邊緣處，臨風(fēng)而立，心中充滿了幸福，爾康，我來了，你等我！
“紫薇，不要啊……”
爾康，我又聽到你的聲音了，真好！可是，你為什么說“不要”呢？我要，我偏要，我偏要來陪你！
我朝著崖底撲了下去，唇邊緩緩笑著，原來飛翔的感覺究是這般的？爾康，我美嗎？我象不象一只蝴蝶？含香的蝴蝶？
驀然地，腰際被什么東西纏上了，阻遏了我飛翔的道路，隔斷了我奔向爾康的方向，我就這么被掛在了山腰之處。
我惱怒地看了看纏在我腰上的東西，原來是鞭子，小燕子的鞭子。一抬頭，就看到了頭頂上小燕子、塞婭驚恐萬狀的臉。
原來她們都是來見證我與爾康重逢的么？
“紫薇，你快回來，我拉你上來，你使點力氣啊！”
身子一點一點地往上升，耳邊又聽到了永琪和爾泰的聲音：“紫薇，你怎么樣？”“紫薇，你快點上來！”
原來他們也來了！
可是，不管誰來都沒有爾康重要??！爾康，你一定等急了吧？你不要急，也不要走，我這就來！
從懷中掏出了小小的金刀，我一點一點地往鞭子上割去。這鞭子還是當(dāng)年簫劍特意為小燕子所制的，實在牢固的很，也在難割的很！好在，我這把小小的金刀雖不能削鐵如泥，卻也是極其鋒利，這是爾康偶得的，我見著好玩，好不容易才求得他給了我玩耍。記得當(dāng)時爾康還笑我說：“紫薇，你可要當(dāng)心啊，別把割傷了自已才好。”
這些年，爾康不知給了我多少的珍奇玩意兒，偏生我今日出門之前見著了這個，也不知為什就放入了懷中，想來，這一切瞑瞑之中早有安排！
“紫薇，你怎么在割鞭子？”離崖頂尚有丈之遠，小燕子終于發(fā)現(xiàn)了我的動作，大驚失色地說：“紫薇，爾康沒死！爾康沒死！我哥來了，蒙爾丹來了，他們帶來了好消息，爾康還活著，他在緬甸，在緬甸??！”
爾康沒死？爾康還活著？這怎么可能？可是……可是小燕子是不會騙我的?。【退闼_我，我也寧愿被她騙一次，如果……萬一爾康還活著，我反而不在了，等他回來，他一定會瘋的！我所經(jīng)歷過的痛苦我怎么能讓我的爾康再不經(jīng)歷過一次？
“小燕子，快拉我上去！”話才說完，卻覺著腰際一空，原來我還是割斷了鞭子，我再次往崖底落去。
不，我不能死！我絕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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