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尹合上瓦片,細如蔥根的十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小玉瓷瓶。
神經病!沒見過去屋頂采花的。而且她現在可是男裝,就這么讓人看出來了?
這般身形詭魅的功夫,她只聽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雙樓雙閣之一的沉輝閣有此絕技。他既然不說目的,那便靜待其變,如今還沒出什么事,也尋不出個蛛絲馬跡,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的目標,不是自己。
她還是很珍惜自己小命的,那人的身手,可以在十招之內將她制住。想到這,不禁心下釋然。
屋子里兩人的被翻紅浪已經結束,勻長的呼吸聲隱隱傳來。
韶尹跳下屋頂,瞥了一眼窗邊爆了一下的紅燭,眼神隨著映在瞳孔里明滅的燭火捉摸不定,駐足片刻,輕哼了一聲,抿著酒走遠了。
此時已如子夜,長街盡頭出現一個黑點,黑影無限拉長,投射在青石板上。打更人敲著竹邦,提著燈籠,約摸而立年紀,高聲喊道:
“已入子夜,小心火燭。”
滲著濕氣的青石板被踩的微微作響。
“咚”
“他娘的。真倒霉!”
不慎踩到凸起的石板,石縫間的污水濺上了草鞋和褲角,打更人低聲咒罵著,抬起濺濕的腳費力甩了幾下,燈火隨著身體晃動而明明滅滅。
他厭惡的皺眉,繼續(xù)上路。
“子時已到,小心火燭。”
他加快了步伐,沒了先前的懶散
剛喊罷,忽然渾濁的眼里閃現精光。
“嘿,老子今兒還有這好運啊,剛才那褲角真沒白濺…。嘖嘖…上好玩意兒”
他笑嘻嘻地撿起地上發(fā)光的物件,對著月光細細打量。粗糙不堪的手上一玉墜通體晶瑩,熠熠生輝,不似凡物。他咧著嘴小心地向四周瞅了瞅,確定無人后,準備將其揣入懷中。
一步還沒邁出,只聽耳邊一陣寒風,刺入骨髓,燈籠霎時滅了,一抹黑影從他臉上一晃而過。只是一瞬,打更人便驚恐未定立在那里,再也動彈不得,手上已空空如也。
長街盡頭響起細碎腳步聲,不到半晌便消失。石板路上,發(fā)出沉悶的尸體倒下的聲音,驚了檐上烏鴉,接著團團黑色覆住了他,竹制的邦上沾滿了血。縫間的青苔肆意吮吸著鮮血,恣意生長著,碧綠一片。
長夜寂靜,街上涼意漸襲,打更人的聲音消匿在濃濃夜色里,再無蹤跡。
韶尹閉眸躺在床上,零零花影映在窗紙上,簌簌作響,她緩緩睜開眼,驀地神色凝重。
“這大清早的,瞎嚷嚷什么啊?安生日子都不讓過。”苒蘅嘟噥著,端著鏤花托盤進了廂房,見韶尹小憩著,便安靜了下來。
“煙云坊的珠蘙送來了么?”
“是啊小姐,珠蘙的銀絲紗綢綴著琉璃珠子,配金葉子倒是很好呢。”
“未免太華麗了些,不如配菱逸川碧璽的水滴墜子。”韶尹睜開一只眼,看了一眼珠蘙又側身閉上了。
“打更的人死了。”
韶尹低語,像是說給苒蘅聽,卻又像暗自思索著,喃喃自語。
“不就是死了個打更老頭嗎,他們至于大驚小怪,打擾小姐休息。”
“不過…”苒蘅臉上不耐煩的神色陡然一變,顯得神秘起來,“那老頭死的也確實蹊蹺,不過是平時嘴巴臭些,也不至于招來殺生之禍吧。就他一窮二白的,誰會費個心思害他啊,還手腳做的這么干凈。”
韶尹挑眉,卻并未說話。揚了揚手,苒蘅掩門退下。韶尹推開窗子,看著圍成圈議論不休的百姓,面露不耐,關窗之際,無意瞥見人群旁墻角下青苔上的血跡,形成上薄下厚上淡下濃的條狀血跡,血跡中隱隱透著磷光,腹部微鼓,大約死了有二三個時辰。
這時緝巡營的人來了,抬走了尸體,百姓一哄而散。
“怕是緝巡營的人也察覺不了。”白皙的面龐重新融進房里暖光中,韶尹撩開珠簾,摩挲著紫色天鵝絨緞面的手枕,嘴角輕輕上揚。
“真是怕死人了,這王老二就死在咱樓門口。”一個身著金絲織錦,發(fā)髻上插在三翅鶯羽釵的艷麗女子打著哈欠坐在椅子上。
“喲,瞧你困的,昨晚被那東街雜貨鋪的楊大富折磨得夠嗆吧。”一黃衫女子嬌笑打趣道。
“就你個浪蹄子嘴里沒好話,要不是門口死了個人,他怎么會一大早就跑了。”女子整整衣服,扶正發(fā)髻,臉上一臉嫌惡,“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無非是怕緝巡營扣人盤查,捅出事來叫他那潑婦老婆知道。”
韶尹披上烏金云繡衫子,走至瑤水兮大堂側門邊聽了片刻。抬眼一望,管彤一襲煙云蝴蝶裙衫,款款走過來。
韶尹眼神一亮,撩起裙擺翩翩從管彤面前跑去,神色慌張,朝著走廊盡頭那道拱門嚷道:
“苒蘅,許公子的碧海夜明珠太貴重了,我收不得,快去追上還給公子。”經過管彤時,韶尹不忘回頭向其點頭致意,莞爾一笑,管彤微微一愣,淡淡一笑算是回應。
突然瞥見一張素帕子,靜靜躺在地上。
帕角那朵梨花繡得嬌俏得緊。
“韶尹…你的帕…”
管彤望著韶尹身影跑遠,已是聽不到,漸漸止住了聲。斂眸暗暗咬起了唇,一副清麗秀雅的模樣。
許公子…是濟城第一當鋪許氏當鋪的公子么…碧海夜明珠…饒是祁滄王爺如今都得不到產自碧海的夜明珠。
管彤神色郁郁,蹙起眉頭,打量起那方帕子,并無多奪目,充其量算個淡雅,帕角的梨花昭示著此乃天下四美之一的醉雪梨仙所有。
整個瑤水兮,只有她有資格在帕角繡上梨花。
這便是花魁的特權么,連接客都看自己喜好。白天見不到人影便罷了,晚上也待在閣樓里不出來,要是有個出手大方的恩客點了她,還要看她那天心情怎樣,真不知媽媽捧著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是為何,如果是因為那張臉蛋的話…
管彤一只柔荑撫上自己的臉蛋,暗暗想著,自己又不是多差,為什么不可以呢。
不覺間那方帕子被攥得都是皺痕,若是一張紙,想必早就被撕成碎片了。
管彤一臉忿忿,將帕子揉成一團,推開長廊的窗子就要把它扔出去。
霎時一陣幽香襲來,她的心神被晃了晃,驀地想起什么,把帕子收回來,細細放在鼻下嗅了嗅,一雙眼珠子轉了幾轉。
“哼,妖精就是妖精,裝什么仙。”
嗤笑著把帕子放進了袖子里,隨即露出一抹溫和無礙的笑容了起來,輕移蓮步走入大堂。
韶尹背靠側門,偏過頭來,不禁覺得荒謬。
自己不出去招惹人家,反倒招來這么多仇家,這些女人是不是都像后宮里的女人爭寵一樣,為了打發(fā)時間,樹個敵人跟自己斗一斗?
可惜,我沒那時間跟你斗,不然定要你死得難看。韶尹撅起嘴角,惡狠狠地暗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