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那個嬸嬸來了。”
大妞站在屋門口朝遠處張望,看到院子外那片稀疏的竹林子出現(xiàn)幾個人影,為首的就是昨天那個穿著大紅撒花褶緞裙的女人,身后貌似跟著兩個健壯的男子,估計是員外府的家丁。
男孩心中一驚,朝門外瞥去,見果真如大妞所說,立即搬開屋里那張桌子,一個狗洞便露出來了。一手抓起包袱,一手拉著大妞。
“大妞,快鉆出去,那個女人不是好東西,被抓到我們就慘了。”
大妞被哥哥一嚇,面露惶恐,點點頭乖乖鉆了出去。
“該死的,這兩小畜生要跑,快…別讓他倆跑了。”院子口隱隱傳來女人憤怒的喊聲。
他咬咬牙,將包袱死死摟在懷里,進了狗洞。
狗洞不大,一般八九歲孩子很難鉆過去,可是他們兩個瘦的皮包骨頭,倒是沒點阻礙地鉆出去了。
“哥哥…我們要去哪里…大妞好累…”
被抓住,就只有受盡折磨被玩死的份!
明明只有十歲,男孩卻心思通透,他知道,除了跑,沒有別的出路。
他慶幸她這個單純的妹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更怕她被抓回去,讓那雙漂亮的眼睛里蒙上死一般的沉寂。
“小兔崽子子,敢跑,老娘逮著非打斷你們的腿!快給老娘抓住他們!”
兄妹二人手拉手一齊回頭,來人已經(jīng)在幾尺開外了。
“哥哥…大妞跑不動了。”
男孩垂眸,看著大妞眼睛里閃著晶瑩。
他緊了緊握住她的手,“大妞要堅強點!”
就是那一閃神的功夫,才跑兩步,前面一個身穿下等青衣的男子,攔住了兩個孩子的去路。
男孩臉上出現(xiàn)少有的驚慌。
“啊!哥哥!”
他急忙回頭,一個男子已經(jīng)抱起了大妞,不斷往后面拽。
他死死拽著大妞的手,怎么都不肯放,手上都是汗,滑滑的,他便更用力了點,大妞的手被攥得紅通通的。
“嘖嘖,這小子長得真俊,比這丫頭還漂亮。”紅衣婦人上前,“要是刷洗干凈,絕對是個美人兒。”
“我打聽過,你叫陸生,她叫大妞,你們的爹是村里那個教書的陸老頭,只可惜死了。”
身后那名男子從他身后猛地將他抱起,陸生恨恨對著他胳膊就是一咬。
“哎喲!這小王八羔子!疼死老子了!”那名男子急忙松開手。
陸生見似乎有點用,沖到大妞前,對著抱著大妞的男子又是張口就咬。
“砰。”
陸生只覺得一股撕心裂肺的痛從頭部彌漫四肢百骸,耳邊嗡嗡作響,眼睛里像蒙了一層布,怎么也看不清。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攤開手掌,手上像盛開著大朵鮮紅的曼陀羅。
他轉(zhuǎn)過頭,那個被他咬過的男子高舉著木棍還沒來得及放下來。
他眨眨眼,定定神,強撐著沒倒下去。
“居然沒暈…這小子有兩下子。”女子調(diào)笑道。
“要不再來一下?”
“放屁!打成傻子了你兒子去補!”
紅衣婦人挑了挑才畫好的遠山黛眉,思忖了片刻,眼睛里閃爍著莫名的光,低下頭湊到陸生耳邊,輕聲呢喃了幾句。
陸生瞪大了眼睛望著她。
婦人摸了摸上了桂花油的堆云髻,從上面拔下一根琺瑯銀釵,擱在大妞細細的脖子上,銀釵在烈日下反射出一晃一晃的光,很是刺眼。
“不要傷她…”陸生咬緊發(fā)白的嘴唇,一字一句像是從嘴里蹦出來。
“你只要照我說的去做,她日后就是我身邊的丫鬟,誰敢動我身邊的人。”婦人露出明艷的笑容,斜覷著他。
如今這是再好不過的結(jié)局了,他相信這個女人不會言而無信,畢竟大妞是個重要的砝碼。
陸生顫抖地闔上眼,微微點了點頭。
紅衣女人勾起唇角,揚了揚手,那些男人順從地退到她身后。
陸生看了一眼那女人,又看了看家丁懷中哭暈過去的大妞,眨了眨眼,像是要把她的容貌刻在心里一樣。狠狠撇過頭,拔腿便跑走了。
哥哥回來救你的,一定。
他鉆進了樹林里,不知跑了多久,沒有干糧,如今不是秋天,林子里還未結(jié)果子,連個裹腹的東西都沒有,肚子里空蕩蕩的,使不上力氣,小腿一直打軟。
后腦勺一直隱隱的疼,伸手再摸摸,一手的血渣子,頭發(fā)被血糊住,都結(jié)成一塊一塊的分不開。
喉嚨里像有一把火,要把他焚燒殆盡。
要是能把他燒死也就好了,省的這般難受。
不…不行,大妞還在他們手上,她還等著他回來。
可惜爹還沒來得及下葬…
…
“咚”
被樹根絆了腳,他一頭栽到了地上。
腦子里的清醒又被撞散了。
他下意識地掏出懷里的包袱,把手探進去,摸到那個黃布包還好好的,里面沒摔碎,心里的石頭便放下來了。
眼皮驀然變得沉重,他闔上眼就這么睡了過去。
陸生睜開眼時,周遭已經(jīng)泛起亮光,瞳孔猛地收縮,他下意識地閉上眼。林子里鳥鳴一片。
他趕忙爬起來,抓著包袱,急急往前走。
爹以前說過,嶗侑國背靠絡(luò)華山脈,平安村就在絡(luò)華山山腳下,只要順著山里那條雁溪一直走,就能走出去,到祁滄邊境。如今嶗侑國正值饑荒,繼續(xù)待著也是死路一條,倒不如去富庶的大國祁滄,看看能不能碰到什么機遇,混口飯吃。
只有填飽了肚子,才有精神想下一步。
他不敢耽誤工夫,可走起來仍是踉踉蹌蹌,邁不開大步,等見到那條雁溪時,已是薄暮暝暝,夕陽漸落。
陸生撲到溪邊,猛喝了幾大口水,把幾天沒洗臉仔細洗了一遍,清澈的水面倒影出一個十分俊秀的面龐,一雙眼睛黑曜石般閃亮。細長的胳膊撐著身子撐得久了,一陣發(fā)麻。
“噗通。”
水面濺起浪花,揚起高高的白沫。
陸生滑進了水里,莫名的疲憊襲來,兩耳邊有汩汩水聲,惹得頭腦發(fā)懵。
他動彈不得,就這么睡過去了。
夕陽灑下細碎的金色,雁溪潺潺流淌,玉帶般蜿蜒在絡(luò)華山脈,朝著祁滄邊境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