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辰時還有不少時間，放眼望去，天朗氣清的，是個好日子，韶尹知會苒蘅不必準備早點了，打算去凌微樓吃個茶點，再四處晃一晃。

雖著男裝，一踏入酒樓，仍是招來不少目光。韶尹不動聲色地上樓。祁滄濟城有四條名街：玄武北街，白虎西街，青龍東街和朱雀南街，不論茶樓酒肆，還是醫廬雜鋪，都會在這四條街選址，畢竟是全濟城最為繁華熱鬧的地方，地租自然貴的嚇人。

每每念及此，韶尹都要暗嘆自己的醫館真是撿了個大便宜。

坐于二樓臨窗邊，可俯瞰朱雀南街繁華之景，暖風拂過面頰，尤帶清涼，杯中昆侖山紹吉紅袍醇香飄渺，挑了塊碧菮栗子糕，入口即溶，栗子香味兒瞬時彌漫，齒頰生香。

好不愜意地飲了口茶，輔以栗子糕的清甜可口，紹吉紅袍的甘爽被勾了出來，韶尹舒坦地瞇了瞇眼，瞥了眼長街，街角綠蔭帳子可瞅見是個面條鋪，老板有身好手藝，面條勁道且價廉味美，多是尋常百姓光顧。

韶尹吃過幾次，味道她現在都忘不掉，那面條油光水滑的躺在乳白色的湯里，撒上點香菜蒜末，肚里的饞蟲立馬爬出來叫囂了。

趕明兒把他擄到醫館的小廚房里，專給自己做面條。韶尹摸摸下巴，眼露精光。

此時一精瘦矮小的中年男子扯著一約莫豆蔻年紀的丫頭在帳子里坐下，皆是貧民打扮。

丫頭穿著舊布衣，身子小小的還在一上一下地顫抖，一雙小手不時揉揉眼，揉得小眼通紅。

“老板，來兩碗陽春面，要最便宜的。”中年男子喚道，見老板應了，屁股坐到長條凳上，翹起穿著草鞋黑不拉幾的腳晃了起來。

晃了幾下，想起什么，轉頭皺眉望著啜泣不止的女童，見她還站著，面露不耐之色：“別哭了，聽見沒有！咱家供不起你這賠錢貨，你要有點孝心，日后進了春風院僥幸當了紅牌，別忘了接濟接濟你老爹我。”

見丫頭頭縮得緊緊的，止不住嗚咽聲，霎時火氣上頭，一把按住女孩肩膀，大嚷道：“讓你別哭你他媽還哭，老子幾天不揍你皮癢了是吧？”

即便車水馬龍，喧鬧一片，仗著習武之人的耳聰目明，中年男子的話語還是悉數傳至韶尹耳中。

韶尹從荷包里捻起一錠碎銀，兩指運氣，抬眸一望，皓腕翻轉間已瞄準了那喋喋不休的男子。

“哎喲！”鈍痛傳來，男子捂著后腦，四下張望：“哪個兔崽子砸老子的？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瞧不見人，男子怒氣更甚，低頭一望卻是愣住了：“銀子！嘿，是銀子！”怒氣自散，細長眼里滿是精光，慌忙把兩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喜形于色地彎腰欲撿。

韶尹揚唇一笑，又是一錠碎銀擲出，不偏不倚打在男子顫抖干癟的手上。

“哎喲！”男子迅速收回手，揉著手腕，剛想再罵，卻瞥見又是一錠碎銀。

愣怔片刻，似忘了疼痛，又要去撿。這次瞄準的則是膝蓋，男子本就佝僂著身子，一擊后無法著力，一頭栽在了地上，哀叫連連。　“哪個…哪個狗娘養的…讓老子逮著你…”再不顧是否有銀子可撿，粗俗不堪地大罵起來。　趴在地上正欲起身，一雙白鹿皮靴映入眼簾。

中年男子認定是罪魁禍首，抬頭罵道：“狗娘養的兔崽子，讓你見識見識本大爺…

”當看清立于眼前男子的面容時，登時止住了即將脫口的話。

一襲云紋銀袍，衣袖用云蠶絲繡著朵梨花，束發垂直腰際，襯得頸項優美，顧盼間均是風韻，那眼角的朱色墜淚痣，像是在盯著他，男子心里沒來由的一陣慌亂。

“你來。”韶尹伸出手來，露出雪白的皓腕，朝著面前的女童。

亦真亦幻，雌雄莫辯，傳至女孩耳畔，像是勾魂的咒語，腦內已是一片空白。女孩亦步亦趨走至玉京面前，將纖細的手放在她手上，韶尹輕輕握住，溫婉一笑。

像是滿山嫣紅的桃花，盛開于女童眼中，以至很多年后，女童年至耄耋，始終記得，眼前這個人，曾有過如此明媚的笑容。成為她此生抹不去的風景。

“平生我最痛恨的，莫過于，”韶尹斂了笑容，移眸看向尚未爬起的男子，一字一句緩緩道：“逼。良。為。娼。”

男子被她這句話震得渾身一顫，自己不過是個升斗小民，而她衣著容貌皆是不凡，想是不能輕惹的主。

但是人活一張臉，樹靠一張皮，這句話他打小記得牢牢的，到什么地步都發揮著它的作用，再大的主他都不屑巴結，頂多，恭敬些吧。

“你…想干什么？”他咽了口唾沫，哆嗦道。

韶尹無奈地望望綴著朱紅穗子的凌微樓飛檐一角，心下腹誹，我有這么可怕么。

“你既不要她，那我要。你開個價吧。”韶尹覺察到手掌中的小手仍在顫抖，遂用力握住了，對女孩一頜首，以示安心。

男子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抬眼時已不復將才的驚恐，活脫脫一副奸商樣，諂媚道：“這丫頭我我是打算賣給春風院的，鴇母說這丫頭水靈，喂個幾年長開了定能捧成紅牌，你看…”

“呵”韶尹嗤鼻，不想與其多費唇舌，繃臉道：“鴇母出了什么價我付雙倍就是。”

“多謝公子，一共四十兩。”他的老臉開出了朵花，拱拱手，又把左手一伸，頗有一兩銀子一分貨的感覺。

還真是貪得無厭，勾欄鴇母素是精明，見是窮人缺銀子用更是壓低了價錢，這樣的丫頭即便是名滿祁滄的瑤水兮來買，頂多不過十兩，僅僅一名不見經傳的青樓怎舍得花大價錢買個姿色平庸的小姑娘。

韶尹頓時想往他那張開了花的老臉上扇幾巴掌，補個腮紅。

“方才我扔的這些碎銀子少說也有十兩，今日未帶夠現錢，剩下的你到式微醫館來領吧。”

韶尹壓下心里的怒火，領著丫頭轉身便走。

“這可不行，誰知道你是不是欺哄與我。今兒個你要是不付，寶丫還得跟我走。”中年男子急急攔住她們的去路，一手拽住寶丫的另一只胳膊，寶丫掙脫不得，一雙杏仁眼楚楚望著韶尹。

“真是無賴！”韶尹怒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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