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卿來了?快快入座,讓為兄好等。”涵霄抬首望去,見一襲白衣映入眼簾,勾起一抹陰鷙的笑容,將畫筆擱于筆山,前去相迎。
涵霄相貌雖比不得苑卿檀岳,也算是生的俊朗,舉手投足貴氣有余,足當得起太子的名號,不過是笑容讓人覺著太過詭魅,不太好接近。
“苑卿來晚,竟讓太子殿下久等,實屬苑卿之過。”苑卿一句話不動聲色地將二人關系拉遠。“無妨無妨,知曉苑卿弟雖是武將,卻也是個聞名汴梁的才子,那首《高堂賦》如今連黃口小兒都懂得吟誦。”
“不過是昔日年少,意氣正盛,有感而發,讓太子殿下見笑了。”苑卿擺了擺手,一副云淡風輕地樣子,正是這種萬年不變的淡漠姿態,讓涵霄心里窩起火來,不過是有些戰功的將軍,是非成敗還不是皇帝說的算,皇帝看你不順,斷了糧草和后援,孤立無援在戰場上只有送死的份,那時還望你仍擺著這副姿態成為敵人刀下魂吧。
“苑卿看看為兄這副群虎圖如何?”涵霄抬臂一指,小廝立即將墨跡已干的長卷豎起,但見畫卷上六只猛虎形態各異,立于高聳山石之上,其中一只居于最前方,雄姿英發,昂首抬爪,回首后看,其余五只抬掌躑躅不前,居于其身后,卻不難看出合圍之勢。驚奇的是,首位的猛虎上方有只翔鷹,羽色鮮亮,眸光銳利,身姿敏捷,同與五虎相對。
“栩栩如生,靈動唯妙。”苑卿含糊地贊了句,“太子殿下的丹青可媲美畫仙冉胥子。”
“哈哈,苑卿弟說的是哪里的話,為兄怎可與名動天下的冉胥子相比。”涵霄扶額大笑,“不過…為兄這幅畫確實有過人之處。苑卿可知在哪里?”涵霄眼色晦暗,一字一句反問起來,嘴角勾起,注視著苑卿。
苑卿垂眸片刻,答道:“是鷹。”
“弟弟好眼光!此鷹一出,這虎的局勢便反轉直上,真有如天助。謀大事者,也須有此虎臨危不懼的膽氣才可。”
苑卿面色不改:“鷹雖乃虎之驍勇神將,卻戾氣有余,謙和不足,苑卿自幼承庭訓,熟讀詩書,唯有‘鳶飛戾天,望峰息心’之感,高處不勝寒,苑卿心界小,只愿做鴻鵠有志,游遍大好河山。”
涵霄臉色一變,雙手被廣袖掩住,已是攥得緊緊,忽而露出一抹陰鷙的笑容,讓人瞧著膽寒。“身為鷹卻愿做鴻鵠,苑卿難道不覺可惜?”
“自是心向往之。”苑卿半躬身子作揖,“陛下還有要事交予臣處理,望太子殿下諒解,苑卿告退。”
“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望著那抹白影漸漸消失于視野,涵霄瞇起狹目,面容繃緊,似要結出霜來,掃至那副猛虎圖,執筆又添了幾筆,沉眸半晌,突然抓起那幅畫,瞬間撕個粉碎,一時紙片翻飛,地上片片雪白。
“愿你心想事成”,涵霄一揮長袖,大步邁出閣門。
“只要你還有命的話。”
疏影橫斜的陌上館內閣里,一角碎片上正是那只鷹的模樣,不過毛色晦暗,羽翼凌亂,那雙洞穿世事的鷹眸分明已是黑洞一片,不復往昔。
韶尹睡了很久,醒來時正望見淺黛色紗帳,淡金色絲線細如胎發,勾出秋菊模樣,裹著蘇青色蜀錦薄被,織錦干枝梅的小枕分外柔軟舒服。
窗前加了青色簾櫳,脈脈淡青色順著縫隙如煙云流瀉進來,混著纏枝梅花熏爐里淺淺的安息香裊裊煙氣,如置幻境。
韶尹起身撩起簾櫳,明亮帶著暖意的陽光頓時洶涌而來。
暫不適應強光的瞳孔一縮,闔眸再睜開,一切皆清晰于眼前。
窗外男子手持長劍,一身青衣揚臂間衣袂飄飛,梨花滿地,隨劍氣朵朵上揚,如雪海翻空。一招一式看似只如閑庭信步,隨手拈來般無害,精于此道者卻可看出招招直擊人死穴的凌厲。不過…出手有些遲緩,像是受過重創…
韶尹一怔,想起自己與苑卿在山洞的那晚,居然還未發覺,身上換了套月白色裙衫,傷口處理過上了繃帶,掩在衣袖中,不過不觸碰便不大疼。
他當時白衣滲血面色慘白,如今怎可繼續練劍,念及此正要張口制止,男子偏頭恰與韶尹眸光相觸。
“醒了?”挽了個劍花,苑卿朝屋里走來。
韶尹倒了杯茶遞與他,面帶薄怒:“你傷勢如此重,怎可練劍!”
“日升練劍,多年來已成習慣。休養了五天,躺在床上著實難受。”
“習武之人不好好愛惜自己身體,傷口裂開有的你疼。這傷起碼要躺個十天半個月,你這才……五天?”韶尹驚詫失色,“五天?我一覺醒來竟過了五天?”
苑卿喝茶的手勢一頓,片刻又是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大夫來看過了,是太過疲累所致,并無大礙,莫要多想了。”
思慮一會又道:“這里是檀岳在濟城的私宅,我因常年在沿海督戰不常來濟城,并無房產在這,他爽快的很,已是贈于我了,你安心住下養傷,瑤水兮那里我已經派人知會過,老鴇不會為難你。”
韶尹擔心弦歌那小妮子,卻不好明說,淡淡道:“我該回去了,這么多天不在,苒蘅她們該急死了。”
苑卿抬眼望了她一會,“也好,我這就叫小廝送你回去。”
韶尹點點頭。
望著那襲白衣上了轎子自門口消失,苑卿不再嘴角噙著笑意,從檀木匣子內拿出一白玉哨,朝窗外吹了兩聲,不過幾分鐘工夫,一只渾身雪白的雪鷂落于窗臺,苑卿將紙條塞進竹筒系在它紅爪上方,雪鷂張開長翼轉眼消失于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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