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呼嘯而過，一道灼紅的閃電劃破了夜空，大地一亮，瞬即恢復黑暗。夜幕下的嶓冢山現出隱約的輪廓，如惡鬼張牙舞爪，隱隱猙獰。

洞室里一片幽暗，到處掛著紅色燈籠。洞室中央，一個巨大的紫金銅爐生著熊熊大火，一個玄衣男人正側躺在塌上，烏玉般的頭發披散，直垂至地面，真氣鼓蕩，隱約華麗的俊美。

他的胸前血跡斑斑，把紫色衣襟染成了深黑。眼簾低垂，眉間輕輕皺著，似凝著萬千的痛楚。男人修長的手指正把玩一個紅色燈籠。忽然一陣風吹過，燈籠被吹滅，只余一縷瘦細青煙。

洞外人影閃過，一個纖細的影子正站在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而男子分明發現了女子的存在，可是眼簾依舊低垂，對她看也不看。只有握著燈籠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時間似乎就此凝滯住了，女子動也不動，男子也動也不動。

過了許久許久，女子才輕輕地嘆息了一聲：“七夜，我來看你了，你，你這些年過得好么？”

玄衣男人眼睛倏然睜開，口氣嘲諷：“不好，一點可都不好……”聲音微微嘶啞，似乎隱忍著極大的痛苦。

軒轅白素輕輕地走進洞穴，四處觀望了一圈，輕輕道：“紫云洞還是和以前一樣，掛滿了燈籠。”

男子冷笑，雙目冷冷看著軒轅白素：“虧你還記得，燈籠不就是你最愛的東西么？你想跟我再續前緣？”

白素再次嘆了口氣，“七夜，此次我來到嶓冢山，是有話對你說。”

男子琉璃雙目里的嘲諷淡淡隱去，冷聲道：“說。”

“自從你被軒轅戰天壓在不周山下，我也被長老們放逐蓬萊島。這些年，我與清齋古佛為伴，與世隔絕，最想念的便是你和連城。我知道神魔兩立。九重天容不下你，九幽城也容不下我。所以我們分別是必然，三千年如此，今天，也該當如此……”

玄七夜默不作聲，嘴角連連冷笑。等待了三千年，一朝出世，就面臨著背叛，情何以堪？！

軒轅白素幽幽地嘆了口氣，接著道：“我求你，讓我把連城帶走吧。他身上有一半的神血，我不想看到他墮落成妖！”

“不要提連城。你生下他，卻拋棄了他，他寧愿做妖，也不會認你。我已經為連城施展換血大法，洗去他身上骯臟的神血，助他煉成九尾。從此，連城堪當我九尾一族大任，再和你神族無關了。”男子冷笑更甚，“白素，我勸你離開這里吧。不然等我的手下發現你，你就走不了了。”

白素卻并不離開，反而一步一步走近，“既然不讓我帶走城兒，那我們夫婦母子三人，從此恩斷義絕，再無往來。從今開始，我回歸九重天，你就活在你的九幽地吧。”

男子神色變幻幾番，冷聲道：“甚好，我也這么想。”

白素決絕的神色中帶著幾許凄婉：“但是分別前，你能否抱我一下？”她的聲音幽幽的，繾綣著無盡的哀思，一步一步向魔君七夜走去。

怔怔看著女子走近，魔君腦中一片空白，依稀間仿佛回到了那年初見，桃花雨下，女子笑顏如花。時光太遙遠了，他想，他們一定還在相愛吧？！忽然，胸口一陣刺痛，一聲龍吟乍起，驚動九天。軒轅白素手握長劍，在魔君不注意的時候，一劍刺中魔君胸前的傷口。

吼啊！

玄七夜身子后仰，胸口血流如注，長發亂舞，眼睛倏然睜大，魔君滿臉都是難以置信，嗖一聲，身子已經移到紫云洞外無盡的黑暗深處，遙遠的怒喝滾滾而來，夾著深入骨髓的驚痛：“白素，你為何要這樣對我？為什么？！”

軒轅白素收回長劍，目光盯著黑暗深處，那妖孽的身影隱在夜色里，看也看不清楚。她心中升起一股無畏，大聲道：“你我夫妻情分已斷，我把性命交付昆侖。你如今出世，攪得天下大亂，為了天下蒼生，我也必須這么做。七夜，你出來，讓我們的關系做個了結吧！”

“軒轅白素！你不自量力！”滾滾的怒喝從黑暗中傳來，而軒轅白素竟然分不清男人所在的方位，三千年來，他在不周山底日夜修煉，內力越發精進了。

如今，怕是斗不過他了。

軒轅白素臉色越來越凝重，提著劍的手，也沁出了冷汗。忽然黑暗中一道白光閃過，啪地一聲，她左頰挨了一個耳光。整個人被扇飛，身子如同紙片一樣跌到墻壁上，又無力地滑落下來。

軒轅白素勉強從地上爬起來，接著又是一個耳光，又將她扇飛。幾個耳光下來，白雪一樣的衣裳沾滿了塵土和鮮血，重大的壓力下，根本無力反擊。

軒轅白素狂吐出一口血沫，一瞬間，心如死灰。

遙遠的黑暗里，魔君琉璃雙目變得陰沉如血，看著地上被打的爬也爬不起來的前妻，臉色狂怒不自勝。

“連城。你出來！我知道你看了很久了。看你母親殺害你的父親，你父親虐待你的母親，你看的是不是很過癮？”

隨著魔君的一聲厲喝，一個十二三歲的紫衣男孩從夜色中浮現出來。

男孩容貌俊秀，五官清冷。一張臉過分蒼白，面無表情。男孩琉璃雙目涌動著紫色的光芒，凝凝看著軒轅白素，波瀾不驚。

“連城？！”軒轅白素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兒子，心情復雜難以言喻。當年，哥哥強迫他們夫婦母子三人分離，她被放逐蓬萊島，玄七夜被壓在不周山下，而連城被魔界長老救走。分開的時候，連城才出生三月，如今，他三千歲的年齡，按照人界來算，不過十三歲。

“連城，我的寶貝。”白素眼睛流下一道清淚，嘶聲喊著連城的名字，艱難地向他伸手，多希望兒子能握住她的手啊。

可是，連城卻撇過頭去，黑暗中，看不到魔君的影子，他輕輕道：“魔君，放過她吧。我并不認識她。”

黑暗中一陣沉默，空氣凝聚成強大的威勢：“北玥連城！你在說什么？！”

啪。一道白光閃過，連城小小的身子飛到了墻壁上，砰一聲，滑落在地，額頭已經血跡斑斑。

小孩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琉璃雙目依舊波瀾不驚，口中只一字一字地重復：“我并不認識她，也不想看見她。”

長久地沉默。然后轟地一聲，小孩的身子再次扇飛，這次他跌倒在一片亂石上，眼睛觸碰到石頭，血液橫流。眼前一下子黑了，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惺濕的氣味，濃重地散發在空氣里。他知道，這是他自己血液的味道。

他的眼睛，瞎了。

耳邊白素一聲絕望的大吼：“連城！我的連城。玄七夜，他是你的兒子，你為什么要這樣對他？他做錯了什么？！”

魔君冷笑在夜空里越發肆虐，也越發涼薄：“連城說，他不想看到你死，那我就成全他。他還說，再不想看到你。那么，我就讓他永遠看不到。”

“你好殘忍，玄七夜！你這是在拿連城的眼睛換我的命？那我寧愿不要！哦，我知道了，妖是沒有人性的！沒有人性的！”

北玥連城耳邊只聽到白素的嘶吼，可是他的心卻波瀾不驚。父親，母親，對他來說，是個太過遙遠的概念。他不懂得什么叫親情，可是剛才看到白素血跡斑斑的樣子，他的心閃過一絲疼痛，如同針眼一樣，越來越深，仿佛心臟里有什么被抽空了。

他也覺得反感。這兩個人，在他生命里不曾出現過。他不愛他們。

一個甜美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似乎是秀秀：“連城哥哥，你怎么了？魔君已經離開。那個女人也被關起來了。我們，我們該怎么辦？長老們不是說魔君是您的父親么？可是哪有父親這么對待自己兒子的？”

連城抿著唇并不說話，一陣冷風吹來，他覺得渾身寒冷，他仰著蒼白的臉看向夜空，可是什么也看不到，他覺得心里有點悲傷，可還是淡淡地笑了一笑，道：“秀秀，我眼睛疼得厲害，恐怕要化成真身了。快扶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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