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抓住其中的一只,另一只被陸明抓住——杯子到蠟燭的距離不到三厘米。我手里的手電因要騰出手抓杯子而被丟下,跌在席子上向外側滾過去,白色的光柱也跟著跳過,光斑在墻上晃動。
墻面上有個惡靈以模糊的頭為中心并攏身軀風車一樣轉動,攪成一團,然后遭擠壓一樣爆開,血肉四濺,飛向這邊的被看不見的屏障阻擋慢慢往下流。
被我和陸明抓住的杯子是我和青葵兩個人,他的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他自己收起來。雖然不知道這些蠟燭起什么作用,單只“會失去唯一的照明”這個理由就已經足以讓人提起十二分小心。
面對這些異物電器是不可靠的。
我向陸明伸過手去,示意他將手里的杯子交給我。他是我們中唯一能有所作為的,占著一只手很可能會削弱其戰斗力。雖然腦袋因為無法遏制的恐懼變得有些遲鈍,在什么時候該做什么我還是知道的。
他交給我,我將杯子收起來放到背包里,擱在外面難保不因為屋子的晃動發生什么意外。
這種時候就要像《死神來了》里的人一樣小心,謹慎些總不會有錯
陸明口里的咒語一直沒有停止,他再次雙手結印,終于,屋子的晃動慢慢停止。聽敲擊聲——鈴鐺建立的屏障似乎也堅實了一些。
砰砰劇跳的心才剛稍微平靜下來四周又出現抓撓墻壁和含糊不清的嗚嗚的聲音。
聲音從身后極近的地方發出,回頭望見粉刷的墻壁上出現野獸的爪痕和人類的血手印,“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血手印在墻壁上無頭蒼蠅似的地亂跑、越跑越快,爪痕一道道斬裂墻壁,二者猝然相遇——給血手印上增了一道傷痕,它顫抖著晃動……靜止,血流下來。
鈴鐺之間的屏障漸漸變得清晰可見,比起透明的玻璃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層霧或者光,從地面一直升到屋頂。
應著陸明的咒語鈴鐺響了三聲,然后便完全沉默下去。敲擊的聲音和詭異恐怖的喊叫聲也聽不見了。黑色模糊的影子瘋狂惱怒地圍著四方的屏障急速旋轉。
他停止念咒,將一口氣深深吸入又緩緩吐出,調整了稍微有些紊亂的呼吸。
桌上的蠟燭已經燃了一大半,微微跳動的燭光將影子拉長。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我已經知道他確實有些本領。
安心了整日的疲倦便一股腦襲來,思維變得沉重遲鈍。我瞄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
“你要睡覺嗎?”我扯下口罩問道。
“……”他說,也許他什么也沒說,也許說了但我沒有聽清,也許聽清但是沒能當場反應過來,等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對于他說了什么或者沒說什么我半點也想不起來,只記得我將背包里五六罐咖啡一罐一罐擺放在他附近的炕席上,然后抱著電棍鉆進青葵的被子里。
忘記關掉手機上的鬧鈴,聒噪的鈴聲在早晨六點整準時響起。
然后就再也睡不著了。
天花板是綠色,有一個地方掉了漆,看上去像匹昂首奔跑的馬——馬跑的時候會把頭揚起那么高嗎?已經快碰到屁股了。
“疼……”我捂住額頭坐起來爬著去背包里尋找止疼藥,扣開一罐咖啡將藥片掰碎吃下去。
陸明不在,桌子上用水杯壓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行字——八點,門外會和。
八點……
到槐花村有兩趟車,早上七點和下午四點三十,想要離開也有兩趟車:早上八點和晚上六點。
我……回去吧?
現在出發還能趕上早班車……
反正……想知道的已經知道,沒有再留在這里的理由。
……
咖啡還剩三罐,我把它們放回背包,把背包里的水杯放回桌上。瞥一眼墻壁,發現墻上抓痕、血跡全部消失不見,蛾子也不見了,甚至桌上也沒有滴落的蠟油,周圍太過安寧,讓人忍不住以為之前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夢境……大腦有些混亂——雖然我知道那不是夢。
青葵還在睡夢中,昨晚給她戴上的口罩的一邊掉下來,掛在一只耳朵上。
我站起來,腦袋里又一陣疼痛,可能是感冒了。扶著額低頭看看穿在身上的短裙,想不起自己為什么會選擇穿它出來。
從房間里出去的時候又被過高的門檻絆了一跤,忘記扣上背包,東西幾乎全部灑出來。
當我趴在地上的時候有人在很近的地方笑。
她笑著走過來將我攔腰抱起。
“是不是摔疼了?”她說。
“我沒事。”掙脫她的手臂我蹲下拾撿掉出的物品。
“這是什么?指南針嗎?”
我抬起頭看她手里:“是。”
她看起來有三十多歲,與青葵有幾分相像,雖然沒有青葵白皙清秀卻讓人看著舒服,她穿一件米黃色羽絨服,運動型黑色棉褲。
“你是小葵的朋友吧?我是她小姨。”她將指南針遞還給我。
“我是她的同學。”我低聲說,以最快的速度將散落一地的物品收拾進背包,然后站起來便走。
她什么也沒有再說,我也再沒有看她的臉。
到了前院,鵝群見到我又叫起來,叫聲刺耳驚心,其中兩只滿懷殺意地沖過來,我快步躲進廚房。
廚房里沒有人,熏黑的灶臺底下沒有火光,尖刀老老實實躺在菜板上,水龍頭里的水一滴一滴滴入水缸發出清涼悅耳的聲音。
我找到水瓢舀了些水在盆里,洗了洗臉和手。
——思維清醒了些。
轉身想要離開的時候腳下的影子嚇了我一跳。
一個老婆婆——青葵的姥姥倚著拐杖躬身背手站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我沒有聽到她進來的聲音,她像是從空氣里走出來的。她癟著的嘴巴像在說什么似的吹著氣,眼睛埋在耷拉下來的眼皮底下動也不動地盯著我。
武俠小說里提到的高人一定就是她這個樣子。
我險些沒有跪下去。
“婆婆……早。”我說。
癟著的嘴巴吹了很長時間氣之后她終于開口,并且抬起拐杖指向我:“小姑娘……冷不……”
我想了一下才知道她是指我穿的裙子而不是說了行走江湖所用的暗語。
“沒關系,我不冷。”
等了一會兒,她另一只手從身后伸到前面,手里握著一朵金黃的向日葵花。
“給我嗎?”
婆婆微笑,我愣了一下,因為她的笑很漂亮。
向日葵也很漂亮,暖暖的顏色讓人一瞬忘了時間還在正月里。
“謝謝。”我說。小心接過。
“……出去?”婆婆問道。
“嗯。我想走一走。”
“……小葵……”
“她還沒醒。”
“……”
“我很快回來。”
青葵家東面不遠是一條冰封的河,河從遠方沿著山腳流過來然后在接近村子的地方流向南方。村子臥在山窩里,倚在北側山腳,其余三面只能望到延綿起伏的白色的山的影子。
河寬有兩丈,或許不是很深,許多石頭的上半部分凍在冰層上面。
空氣里含著松木的味道,矮小的灌木頂著積雪。
四周還有些昏暗,安靜中可以聽到細微的聲音,或許在什么地方有麻雀飛起,或者松鼠失手將一枚松果從手中掉落,或者積雪終于從壓彎的樹枝跌落。
戴上耳機,打開MP3的開關,我沿著冰封的河走下去,什么也沒有想,一味發呆。
忽然回過神來。
“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從對岸傳來。
一個小男孩在那里堆雪人。
北方的雪大多數時間是松散的,無法滾成雪球,或許有人技術高超,但是我從來沒有成功過。
所以當看到男孩滾出的直徑三十厘米左右的雪球的時候我忍不住多望了一會兒。
他發現了我,停下腳步眼睛望過來。
我退了一步想要離開。
“你不是這個村子的。”他大聲說。
“……哦。”我走過去,彎下腰抓起一把雪,雙手將它握成雪球。
“你來這里干什么?”
雪果然是松散的,無論用多大的力氣也捏不成雪球。
“不知道。”我說。
我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來這村子的理由。
男孩沒有再問下去,繼續滾他的雪球。
放棄手里的雪,我蹲在地上隨手畫著幼兒園老師教過的圖畫。
雨傘、熊貓……這一個不是老師教的,還有……
“這是什么?”男孩湊過來指著最后一個圖形問道。
“這是小雞,上面這個小球是腦袋,下面這個大球是身子。”
“雞可不是這樣的!”他說。
“這是小雞,非常小的雞和這個差不多。”
“那你會不會畫大的雞?”
沒試過,但是……我對自己繪畫的才能還是很有自信的。
“這是母雞!”我剛剛畫完他便高興的叫起來。
“你喜歡雞?”
“喜歡!但是這個村子里沒有。”
我來到這里之后好像真的沒有聽到雞叫:“為什么?”
“不讓吃。”他說,“你再畫只公雞唄!”
公雞有大大的冠子,長長的尾巴,高高的腳……
“為什么不讓……”我閉上嘴抱著他縮進雪球后面的影子,關上MP3。
五十米之外有個黑色模糊的人形低著頭從矮灌木里飄出來,漂到到河邊的時候停下了,然后它抬起頭東張西望,它像是裹著破爛的大衣,過長且腐爛的手臂和雙腳拖在身體后面,臉已經完全化為白骨,兩個黑洞里閃爍著幽紅的光。
我屏住呼吸同時捂住男孩的嘴巴。
他仰起頭望我,或許他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個東西,那只鬼……也可以說是幽靈?它是什么叫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有殺傷力。
我能感覺到它身上含著惡意。
它張開嘴巴,又繼續巡視了片刻,然后那雙幽紅的黑洞轉向這邊。
被發現了嗎?
我努力壓制著砰砰劇跳的心臟,閉緊嘴巴以免驚叫出聲。
男孩雙手抱住我捂他嘴巴那只手。
它開始向我們這邊飄過來,不時從拖拉的手臂和腿上掉下些黑色腐肉,掉到冰面上“嗤嗤”冒著煙化為灰燼。
“先不要動。”我對他小聲耳語,然后放開手將書包從背后移到前面,找出電棍,戴上口罩。
戴著口罩也擋不住越來越濃的惡臭,它飄到距離我們二十米遠的地方。
我握緊電棍,大拇指按在電擊開關上。
懷里的男孩很安靜,不像會拖后腿的樣子,但是如果沒有他我就可以試著逃走。
小孩子真叫人討厭。
惡鬼已經飄到十米左右的地方——我從男孩身后挪出來,單膝跪地蹲在男孩身前。
惡鬼更加接近。
沒有提防,無論是那只惡鬼還是我——身后的男孩突然跳起來將一只雪球丟向惡鬼。
雪球砸到惡鬼臉上,它的頭“噗”一聲掉到冰面上,滾了幾滾,冒出白煙。
“嗚啊——”從惡鬼的腔子里發出低低的吼叫,我剛剛以為它要憤怒地撲過來,沒想到卻晃了晃身體轉身逃走。
留在地上的頭骨慢慢消融,消失。
小男孩洋洋得意的看著我。
我收起電棍將地上畫了一半的公雞完成。
他也蹲下來仔細觀看。
“你想不想當神木的老婆……”他忽然低聲說道。
我抬頭望見他瞇著眼睛露出淺淺的笑容。
噫?
他不斷點頭:“嗯,你最合適……”
……
“不知道嗎?昨天你不是還路過它嗎?”
……
“你最好,你最好……”他低聲笑著跑開,笑得很開心。
怎么回事?有什么地方不對?不舒服的感覺纏繞在心頭。
我站起身,忽然聽到從身后傳來的腳步聲——誰?!那是……從灌木的縫隙可以隱約窺見一角“紅色”。
紅色?
我應該回去,回到自己的地方,但是現在離開是不是……已經太遲了?腦袋里忽然出現這樣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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