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葵面對著老槐樹的方向，深深呼吸了一下，大聲喊道：“姐姐！紫槐姐姐！我是你的小妹，我知道你在那里，你說過你需要我幫助你，姐姐你出來，我們來救你來了！紫槐姐姐！”
哭聲，小孩子的哭聲，孤獨又無助，哭聲從樹的根部深處傳出，幽幽咽咽，細微卻比其他的聲音更加明顯，仿佛直接傳到耳朵里、腦袋里。
青葵的身體變得僵硬，看樣子她也聽到了這個哭聲。
哭聲開始變得尖銳，它的主人好像正承受著無限的痛苦。
“姐姐！紫槐姐姐！”青葵喊叫著，眼淚流出，撲簌撲簌地掉落。
哭聲減小，變成抽泣，夾著含糊不清的話語：“媽媽，媽媽，救救我，救救我……我害怕，好疼，救救我，救救我……”
“姐姐！紫槐姐姐！我們來救你了……對不起……”青葵哽咽著無法說出話來。
“救救我……救救我……”
一口口深深吸氣，青葵平復著自己的情緒，直到能夠吐出聲音，她用哀求的語氣對陸明說：“請你救救我姐姐?！?/p>
陸明看著她，片刻，望著老槐樹的方向：“你知不知道自己死了？”
抽泣了兩聲之后：“知……道?！?/p>
“你是怎么死的？”
沉默。
“……蛇，被大蛇吃掉了……拾柴的時候……山腳下的河旁邊……蛇……大蛇……?。【染任?！救救我！救救我！”重復的聲音變得歇斯底里。“噗”地，一只手骨從那些紫紅色腐肉中伸出，它晃動著，接著是手臂、肩、頭……
“明師傅，求你救救我姐姐！”青葵癱坐到地上，淚流滿面，“姐姐很痛苦，求你救救她……”
陸明不說話，他只是面無表情地望著那露出半個身子的血肉模糊消融的骨骸。
“救救我姐……”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沒有人來救我？！為什么沒有人來救我？！”歇斯底里的聲音更加凄厲，“為什么沒有人來救我！你、你們！你們誰也不來救我！把我忘了！把我忘了！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不會原諒你們的！啊……我不會原諒你們的！咯咯咯咯咯……”瘋狂的絕對不會是出自一個孩子口中的笑聲，仿佛滿懷仇恨的詛咒從地獄傳出，骨骸像胡桃夾子一樣“咯咯咯”顫動。骷髏的眼洞射出幽紅的光。
青葵被赫住了，一時忘記了說話，只有眼淚仍默默流出。
陸明說的很慢但是每個字都清清楚楚，他說：“她已經成為惡靈，所以……”
所以什么？看他語氣神情，“所以”的后面一定不是什么好話。
青葵仰起臉，表情茫然，她像是不懂。
陸明開始念誦咒語。
瘋狂的笑聲漸漸消失，變成哭喊、呻吟和哀求，比之前更加痛苦。
青葵扒著土地的手動了下，她懂了，她緩慢地掙扎：“等……等一下……等一下，我求你，等等，不要，不要……等一下……不要……不要……”她的聲音沙啞而無力，不停地搖頭。
陸明無動于衷。
“等一下，我求你……不要傷害我姐姐……我求你……住手……不要傷害……”
……
惡靈的嗚鳴低吼、名為“紫槐”的呻吟、青葵的哀求和陸明的咒語混雜在一起。
……
指甲刺破又濕又冷的掌心。
——鄙視自己。
我抬腳邁出玄陣向前面的陸明走過去。
在腳尖經過玄陣的邊緣的時候，原本模糊柔和的光里閃過游走的電光。
下一個瞬間我被撞回陣內。
發生了什么我半點也不清楚，依稀有什么從四面八方向身體里鉆進去，無法形容的排斥感。肺，或者全身都不太舒服——呼吸困難、頭暈目眩。
陸明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我。
“你想干什么？”語氣冰冷。
我深深呼吸，擠出微笑迎上他的目光：“不小心看到個令人討厭的家伙，忍不住想過去踢他一腳，不行嗎？”
他的眼神依舊死氣沉沉
青葵掙扎著爬起來握住他的衣袖，哭道：“求求你！我求求你！姐姐很痛苦，所以才會變成惡靈，因為誰也不知道……救不了姐姐……求求你，一定有別的辦法，一定會有別的辦法的……”
他臉上神情絲毫未變，似乎決心要解決掉青葵的姐姐。
“……姐姐不是有意變成惡靈的……她還小，一定是太害怕了……她被殺死的時候一定是太痛苦了……姐姐什么錯事也沒有做，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卻遇到那樣的事情……”
他無視青葵悲傷的目光扭回頭眼睛只望著老槐樹和槐樹底下鉆出來的七歲孩子的靈。惡靈掙扎著想要逃走，但是無論怎樣努力都不能將剩余的半邊身子從那跳躍顫抖的肉塊中脫離出來，
她弓著腰用露在外面的腳踩在肉塊上，使用全身的力氣拔自己另一只手和腳，她的身子團得好像只蜘蛛，每次用力全身的骨骼都拉扯得幾乎要斷裂……
青葵終于明白無論她怎樣為姐姐求情都無法扭轉陸明的意志。
“委托……如果我終止委托……”她虛弱無力放開他的衣袖，“我要終止委托……請你不要傷害我姐姐……”
陸明仍在緘默。
“不行嗎？”青葵幾乎是在叫喊，她鼓起勇氣大聲說，“你什么都不用再做，我要收回委托！”
他絲毫不為所動?？此臉幼雍孟裨绨盐型侥X后，眼睛里、腦袋里只剩下應該祛除的惡靈。
“……小米。”青葵向我求助。
我已經冒著危險打斷陸明的咒語給她制造了機會，說了那么多話，她卻還是無法憑自己的力量完成心愿。
我討厭效率低的人。
我討厭她，從見面的時候就很討厭。
——她是個喜歡將希望寄托到別人身上的笨蛋。
我望著青葵淚眼深處哀求希冀的光——它固執而且單純，認定我會再幫她。
真是個傻瓜……
……
“有什么問題？就算是惡靈她離不開那里就不會有機會作惡害人，為什么你這么急著除掉那個小女孩的靈？”我問他。
他像無視青葵一樣無視我。
“如果你不說這里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拿出讓人信服的理由就想祛除這個家伙的姐姐嗎？你不會認為她真會看著你那樣做吧？她只是腦袋有點笨，隨便想一想也知道這個時候走出玄陣很危險……”
我微笑：“你能為了祛除惡靈就使一個無辜的青春少女受傷嗎？不管她是不是你的委托人，看到同類陷于危險境地而你有能力拯救她你會選擇漠視嗎？或者你可以兩樣兼顧，一面保護青葵一面祛除惡靈?！?/p>
“用膝蓋想想你也會明白有話還是講清楚了好，不然……”
話到中途他便一直盯著我，眼里似乎帶著怪罪。
“……從同化的惡靈之中分離出那個孩子的靈所用的術每使用一次效果就會減弱，不將她從惡靈和封印著惡靈的結界中拉出來便無法對她單獨施法……惡靈比預料中同化混亂的嚴重。”
“也就是說現在的方法之后就行不通了？錯過這次機會便很難再對她做些什么？”
他點了下頭。
低語道：“不能放任她繼續困在這里，她和樹都……”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青葵雖然能夠理解卻還是不能就這樣死心。
“我一個人就算有其他辦法也無能施為?！?/p>
他的話剛落青葵的視線便落到我臉上。
“好啊好啊，我有靈力，我可以幫你?！蔽冶谋奶鴼g叫著舉起右手——青葵一定希望出現這樣的場景！
很遺憾！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出那樣的舉動！
青葵的唇翕動——
我捂著嘴巴彎下腰去，裝出想要嘔吐的樣子。
并不全是演戲，實際現在的環境已經變得比之前更糟糕，肉塊外面黑色的怨靈卷成暴風，暴風外面的小紙人簌簌顫抖不停。不知從哪里飛來的鬼面蛾，一片一片密密麻麻在老槐樹附近飛舞，抖落的鱗粉使空氣變得十分污濁。
用余光瞄青葵臉上神色。
她咬著唇，暗暗將想要我幫忙的話吞進肚子里，臉色越加蒼白。
陸明轉回身向蜘蛛一樣的女孩子的靈走過去，走了兩步又停下，他稍稍回頭有所顧慮的向我和青葵的臉上望望。
沒什么好擔心的，青葵的腦子比他想象的更加遲鈍，何況她本已經心亂如麻，說不定連我說過什么也不曉得。
在漫天的蛾子離開之前我更不可能再邁出玄陣半步，即便我有利用青葵的嫌疑，我也已經為她創造機會——抓不抓得住是她自己的問題。
我本來就沒有非幫她不可的義務，也沒有多管閑事的心情。
陸明回過頭去，雙手結印。
青葵的眼淚順著腮邊顆顆落下，濺濕衣襟。
“姐姐，姐姐……”隨著哽咽微弱的呼喚傳出。
“這個村子真的再找不到一個人有些靈力？”我像自言自語一樣，“信仰這么虔誠的地方就算出現……也沒什么奇怪的，反過來說一個也沒有就實在太奇怪了……”
青葵的聲音漸漸停止，她只是半張著嘴巴，好像想到些什么。然而那想到的什么又似乎出了些問題，讓她不能肯定，于是她嘴巴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
“沒事的?！蔽艺f，說這話時我沒有繼續觀察她臉上的表情，眼睛望著別的地方——太多的蛾子同時扇動翅膀，互相拍打的聲音幾乎埋住了依附在老槐樹上惡靈的聲音。落下的鱗粉像漫天灑下的面粉。
青葵還沒有說出話來。小女孩的靈又因痛苦而痙攣低吼起來。
青葵還沒有下定決心——可以估測出她想到的人物很不可靠。
已經……
“明……明師傅！”她顫抖著，“如果狐仙幫忙……讓狐仙幫忙的話就可以使用其他方法拉出我姐姐的靈是不是？”
陸明念咒的聲音沉寂下去，但是身形還沒有改變。
“如果……請狐仙幫忙……一定能救姐姐是不是？這個村子的狐仙很好，我姥姥說過它很好，它一定會幫我們……明師傅，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她還小……這么多年沒有一個人想過要救她……”
陸明回轉身盯著青葵。
“如果有什么意外，你都要接受，我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只要能救姐姐，不管發生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他的眼里有某種感情一閃而過，類似痛苦悲傷又不僅僅只是如此。
他……
我凝望著他的臉剛想要找出些什么的時候他轉回身去，然后開始低聲念誦咒語。
這一次的咒語沒有使紫槐的靈再發出垂死的悲鳴——雖然她早已經死了。
咒語縟長，白色紙人又開始急速轉動起來。
忽聞陸明“啪”地合掌，老槐樹與周圍景致變回原來的樣子，小紙人同時燃燒飄落，化為灰燼，只有系著鈴鐺的木質人偶掉落到地上發出兩聲脆響。
惡靈突然消失讓一直覬覦在旁的鬼面蛾迷茫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斷有鬼面蛾附到老槐樹上想要尋找到些殘骸，但到底還是一無所獲。半個小時之后它們終于死了心，顏色慢慢變淺，變得透明，消失在空氣里。
陸明走過去拾起人偶，對我和青葵說：“把玄陣抹掉。”
青葵低下頭用雙手擦抹，隱藏著稍微放松又難抑忐忑的心情。
我望著老槐樹，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向它走過去，用腳抹去地上的陣。一股眩暈襲來，反射地扶向樹干，觸手的瞬間那景象促然回到我眼前。
想吐，恐懼侵入身體……我抱著自己慢慢蹲下。
感覺到頭頂有雙視線，我抬頭發現陸明在半米外低著頭看我——他一只手扶著老槐樹，腳下的陣已經被抹掉。
他用他那雙眼底帶著黑眼圈的死魚眼看我，而且什么話也不說。
“有什么好看的？！”我惱火的問。
他照舊看著我，過了四秒，忽然以很快的速度轉過身離去。
我忍著，沒有追上去照他小腿來一腳。
做完該做的，三個人聚到一起。
陸明對青葵說：“去狐仙的祠堂?！?/p>
“嗯?！鼻嗫饝艘宦暋？磥硭呀浾砗米约旱那榫w。
對于他們所說的“狐仙”我一無所知，也沒有興趣知道，我想說“我要先回去，你們自己找吧?！钡沁€沒有說出口青葵已經拉住我的手。
“小米，你沒事吧？”她擔心的問我。
“……沒事?！蔽艺f。
她張開嘴想說什么，但是我等了一會兒她也沒有說，只是笑笑，笑容干澀無力。
《蟲蟲的疑惑第一話》
蟲蟲：陣的外面很危險是不是？
小米：嗯。
蟲蟲：第五回的時候陸明向青葵確認在中午十二點之前會不會有人接近槐樹十米之內也是因為開始作法之后老槐樹周圍很危險對不對？
小米：嗯。
蟲蟲：那幾個玄陣的工作原理基本和結界一樣，圍繞著樹的是為了阻止里面的惡靈一起跑出來，圍繞著你和青葵的是為了保護你們……為什么陸明作法之后你才看到老槐樹滿身纏繞的惡靈？你不是有靈力能看到靈嗎？之前為什么沒有看到？
小米：不知道，我有靈力是從半年前開始的，對于鬼怪還不了解。我推測是那棵樹做了什么隱藏了那些靈，而陸明解開了它的法術。
蟲蟲：老槐樹為什么那樣做？
小米：如果不將那些靈隱藏起來你認為會怎么樣？
蟲蟲：好像很恐怖……
小米：而且很危險。
蟲蟲：那時候玄陣外面的情況怎么樣？——你不是邁出去一步嗎？
小米：我也不知道邁出了幾步……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陸明撞回去。
蟲蟲：陸明是個好孩子。
小米：不知道。
蟲蟲：他不是在千鈞一發間以電光火石的速度救了你嘛，嘻嘻……
小米：……（無視蟲蟲含有多重意義的笑，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畫小雞）
蟲蟲：（收回笑意）離開玄陣很難過？
小米：打個比方，就好像撲進火里或者掉進深海里，下一秒就會死掉一樣。
蟲蟲：那么——為什么陸明在玄陣外面走來走去一些事也沒有？
小米：不知道，對于不感興趣的事情我是不會注意的。
蟲蟲：你就注意下嘛，這篇小說是以你的視角寫的，你不清楚的事我也寫不出來，文章好像出了漏洞似的。
小米：你的事與我無關。
蟲蟲：拜托了，請你下次仔細看看……
小米：不是不可以——如果我有那種心情的話。
蟲蟲：你什么時候能有那種心情？
小米：誰知到呢？或許明天，或許后天……或許永遠……
蟲蟲：（勉強微笑）之前我就感覺小米雖然很可愛但稍微有點以自己為中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偶爾除了自己想心事、審查環境、窺探別人神情也多注意下他們的狀況、顧忌下他們的感情嘛。
小米：我沒有要求你喜歡我。
蟲蟲：……對不起。
theend：
好過分！好過分！我那么喜歡你你卻這樣冷漠……不要再理小米了！我才不認識什么米米喵喵！
——在小米離開之后蟲蟲淚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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