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忙碌的感覺。

一旦忙起來，我會忘記掉很多東西。每天早上六點，我會準時起床，帶上我的隨身聽，下樓跑步，幾年來，這種習慣保持得非常好。我的隨身聽是熱情的火山通過快遞送給我的，她說這是南方那座城市的高科技產業的代表產品。

我的隨身聽里只有一首歌曲，那是孫燕姿的《奔》，把這首歌曲放進隨身聽，是因為它的快節奏適合我跑步的節奏，而且歌詞有一語雙關之意。每天聽幾遍激昂的旋律，配上原子彈爆破般清澈嘹亮的嗓音，我的心在每天早上被引到熱血沸騰，感覺整天能量無窮。

“灰色的氣壓扭曲的臉好悶/生活顏色比天黑/不想負責的就無解/愛情像潛水氧氣剩一些/無法呼吸的瞬間/開始吧狂奔的起跑線/視覺像電影剪輯著從前/心跳正在撲通天上飛/拼命追/IWillGoThisWay……”

二零零一年夏天，我背著行囊踏進社會大染缸。但我不知道從染缸里出來，會變成什么顏色；也許這個染缸就是一個完整世界，我根本走不出來，這樣的結果也未可知。事業單位最大的好處是，看領導臉色，領導高興，你就有好日子，領導需要什么，你提前給他預備好，顯然我還不具有靈活運用的能力，那么，有人對我說，對不起，項目經理的崗位不太適合你，你去做設計師吧。

設計師的意思就是埋頭苦干不說話，干技術活。對外說是技術活，會讓我覺得搞設計是多么高尚的事業。

有一天，我們部門承擔的研發項目通過出廠驗收，我看見主管項目領導和用戶交杯把盞，由于研發過程我和用戶關系處的相當好，領導給我暗示，我端了酒杯上去，借著機會敬酒。我和用戶喝酒，其實最根本的是我個人欣賞他的個人工作能力。出于保護他的目的，我不會說出他的實際名字，但在我心中，他是一個成熟穩重的長者，我給他起一個代號的話，我比較喜歡“老莊”。從此，我就在心中稱呼他“老莊”。

在我轉身時，我聽到領導小聲對老莊說了一句：“小小的設計師，農民工而已。讓他干什么就得干什么，是不是？讓他殺豬，難道他敢捻雞？哈哈……哈哈…。”

就因為這句話，我記恨了兩年，現在我不恨了。

二零零三年夏天，我背著包裹，帶著銀行的二十萬負債，離開了這家大單位。在根子上，我是一個傳統的人，一個傳統的人，通常不會輕易離開現有環境。我的離開，只說明一件事情，我受不了了。

同時，一個傳統的人，在跳槽離開的過程中，通過會做萬全之策。沒有后路的傻事，可不要輕易做出。要知道，我有二十萬負債，每個月要還銀行一千八，如果沒有固定收入，我的房子將不是我的房子。這時，一個人出來幫了我，那是那天喝酒的用戶：老莊。

離開的思路，甚至很大程度上是他暗示給我的。我們是協作單位，在我做項目的過程中，我的努力如果只有一個人看到，這人不是我們自己人，而是老莊。

某一天，老莊打了一個電話給我，他說：“你們單位沒有活力，來我這里吧，我給你股份！”

我猶豫了一下，問：“如果我自己做，你能支持我一下嗎？”

他說：“有充足的心理準備沒有？有經受挫折、打擊的心理準備沒？業務領域考慮好沒有？如何經營、管理、開發，合理使用經費開支，如何應付財務會計檢查，如何做賬，如何有條不紊開展研發和生產？這些你都考慮成熟沒有。如果有考慮，告訴我你的思路。”

我知道他想幫我，于是我盡我的一切能力，將我的計劃以詳盡列表的形式和盤托出。

他聽完后，沉默良久，說：“我真不愿意你成為我的競爭對手，我們可以是更深入的朋友。我入你的股，你折騰吧。有難處你說話。”

一個人要成就一番事業，也許，只需要邁過一道坎。我的這道坎，在我還在遠觀的時候，有朋友幫我填平了，這個朋友是老莊。

在很大程度上，這個公司有一半是老莊的，但資金本身就是他出的，要多少給多少，其余他也不問那么多。說得再直白一點，實際上的情況是，對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項目有一多半時他的公司轉給我的，這其實意味著我們也許是一家公司。只是兩個名稱而已。但也許他出于對我的面子的“尊重”，他給了我一個做老大的平臺。

這個平臺由我經營！

So，IWillGoThisWay……

“自由對于我是種發泄/就算愛情變成了洪水/喘了也累了攤在那邊/我就想依賴揮霍著眼淚/對錯歸零出發在了解/開啟吧狂奔的起跑線/視覺像電影剪接著從前/心跳正在撲通天上飛/拼命追/IWillGoThisWay……/狂奔的起跑線/視覺像電影剪接著從前/心跳正在撲通天上飛/IWillSayYesIChooseThisWay”

孫燕姿的歌聲激勵我向前沖，在跑道上向前沖！

同時在公司經營上也不斷刺激我向前沖！

“十二點凌晨交界/黎明前天還是黑的/自由了我的靈魂/我狂奔著拼命追/不會停歇血液里留著頹廢/到哪里都向著明天/天亮了另個起點告別從前/視覺像電影剪接著從前/開始吧狂奔的起跑線/視覺像電影剪接著從前/心跳正在撲通天上飛/拼命追/開啟吧狂奔的起跑線/視覺像電影剪接著從前/心跳正在撲通天上飛/IWillSayYesIChooseThisWay/IWillGoThisWay/IWillGoThisWay……”

跑完步，我大汗淋漓。最后階段我緩慢散步，待汗水下了之后，我去一家固定的豆漿店。開發區這一家豆漿軋的很濃、很香，我很想拉著熱情的火山一塊吃早餐，喝豆漿泡油條，如果沒有吃飽，再來一碗胡辣湯。但她現在在千里之外！

這就是我每天早上必經的生活。

回八樓洗了澡，穿好西服，打好領帶，關門進電梯直接上十五樓。

有時候不得不佩服我自己對未來的規劃。當我一個人攜帶我的全部家當直奔該寫字樓售樓部的時候，我爸在家里還在遙控指揮：“小書呀，你最好一步到位，一套一百二的房子，有兩個衛生間就夠你住一輩子了。我們老兩口，去了能有個住的地方就成。”

他老人家絕對沒有想到，我把我的家當投在了寫字樓。

這棟寫字樓位于主干道旁，在我們社區大門口。樓上可以做公司公用，也可以作為公寓使用，單套房一屋多功能。經過和售樓小姐的多番交涉，我明確下來，一大一小，兩套。互相獨立，互不干涉。也許將來可以出租收成，也可以作為自己的未來職業使用。結果很巧合，正好達到我的規劃需求。小的留下來我住，大的作為公司使用。

沒有花幾個大洋我就把公司的所有事情搞定：由于已經是精裝修，我到辦公家具營業點訂了辦公隔板，請裝修公司出面為我做了全玻璃隔斷，公司就成立了。老莊對我說，為了不使兩個公司存在明顯競爭，我把其中一個版塊劃出來，你打理就行了，人員問題慢慢解決，我先給你提供一個有經驗的老同志。于是，老張就過來了。

我們是一家集設計、研發、生產于一體的高新公司，還能享受到相應的政策優惠。作為設計師的背景出身，如果遇到有挑戰性的項目，我還會親自出馬。但對于一般事務性的工作，我從人才市場招了另一個主力，小張。小張從一個非常普通的三、四流大學畢業，那天在人才市場晃悠，滿面傷心的樣子。我站在人才市場門口觀察，從他的眼神中，我能讀出什么叫迷茫。我攔住了他，我說：“兄弟，工作怎么樣？好找嗎？”

他沒有說話，搖了搖頭。

我問他：“愿不愿意到我的公司來？”

他一副奇怪的表情看著我，問：“你的公司？”這可以理解，一個連進人才市場的錢都要考慮放棄的公司，會是個什么公司。

我說：“你可以先過去看看嘛。到我公司了，我把我們的公司規模和現狀，發展前途給你說了，你再做決定。”

看他猶豫的樣子，我知道什么叫雙向選擇。

但到了我公司，只聽我說了兩句話，他就決定留下了。時間過得很快，三年來，他成了我公司的絕對主力。我告訴他，我們需要一名調試工、一名設計師，他告訴我，你不用再去招了，我全包，不過，前提是…后邊的話他不說我也知道，我說，先試試效果。結果證明，他的效果是相當之好，出乎我，還有老莊的意料之外。

有時我和老莊和酒，老莊看著我笑。

我眼神迷離地問他，“老哥你笑什么？”

他的嘴片已開始打架，他說：“鴻鵠公司，有……有…鴻鵠之志，了不起，我出了一個主力，招了一個主力，再有一個不像樣……不像樣的老板……一年產值能有三百萬！哈哈……哈哈”

他笑我，我反而不笑，我眼含熱淚。我感激他，如果沒有他，我知道，別說三百萬，三十萬的項目就能把我累死。我哪有他的人脈和項目來源呢？

我淚眼婆娑，說：“兄弟沒有其他心意，喝！”

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對一個國家，年輕人的朝氣是未來；對一個公司，一個年輕老板的朝氣，是公司的未來。好好鍛煉，以后有的是機會，把你的目標定為全行業的老大，努力吧，兄弟！”

為了使我接到的項目能順利實施交付，我給老張和小張很優厚的福利條件，除了股份，完全走項目傭金的形式。這種概念就是，根據付出的多少以及項目的額度，我提供一定比例的傭金，傭金全是個人的。我過去的單位，充其量是奴隸制分配，干多干少和收入完全沒有關系，為了公司做大，我不會走那種路。

所以，老張和小張都很有活力，效率之高，簡直讓人瞠目結舌。

也許有人會奇怪，這樣的三個人，公司能運營？其實也簡單，我可以在一定階段請簡直會計，幫我們清理一下賬務。到了后期生產的地方，有老莊的廠房頂起來。

到了公司，老張和小張果然已經坐在了工位上，安安靜靜打撲克。

一見我進門，兩人嬉皮笑臉一齊打招呼：“老板，上午好！”我嘿嘿一笑，道：“同志們辛苦了！”

兩人高喊：“為人民服務！”

老張站起來，從我辦公桌上捏了一撮綠茶，沖好遞給我，說：“小林呀，前一批設備已經交付了，你看這兩天我們空閑下來，要不要再搞些什么？不能就這么閑著吧。”

他說得對，剛剛忙完一個大項目，這是一段真空期。人閑著總不是辦法，我抬頭看了看小張，問：“小張，前幾天我們爭取的十來萬的項目怎么樣了，設計方案做好沒？”

小張連忙站起來，對我說：“方案發給用戶了，一直沒有反饋。我盡快再聯系一下對方，了解一下他們對我們的態度。”

我跟小張說得那項目，我已經跟蹤了很長一段時間，據對方透漏出來的信息，在不久的將來可能會有一個很大的批量，如果認可我們的設計方案，交給我們生產，接下來的這一年，即使不要老莊任何的幫助，我們的產值也會維持在幾百萬的水平，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同時，我們的競爭對手也同樣很強，比如我原來所在的公司，我們直接跟他們競爭，無異雞蛋碰石頭，然而我們其實也有自己的優勢，靈活和快捷。

我點頭，對小張說：“嗯，關于態度的事情，還是由我出面吧。你可以在技術的角度上好好把握。”

小張道：“是！”然后坐了下來。

老張說：“這個項目如果拿下來，我就可以光榮地退休了！呵呵”

我連忙高喊：“別介呀，老張。公司系統性的運營，一切都離不開你的經驗啊。”

老張說：“我已經是老頭子了，這兩年跟著你這小子，也算占了不少便宜。你再考慮考慮，再從市場招聘兩到三個人才，為以后發展打基礎。”

關于他說得這一點，其實我一直在考慮，如果這個批量項目拿下來，我就有一定的雄厚資本進行擴張了。包括選一個合適的廠址，擴張貸款規模，向綜合加工型公司過渡。

我點頭，連說：“是，是，有道理。”

進了我的單間辦公室，坐了下來，職場上的壓力陡然上升，我知道，公司的命運一直處于風雨飄搖中，如果沒有老莊，不知道倒閉關門了多少次了，而這次機會，說什么我也得要把握住。我打了電話咨詢客戶情況，客戶說，“我們對你們的方案已經完全了解清楚，可以滿足我們的需求，但現在需要在一周內提供一個初步產品模型，如果你們能一周拿出來，你們的機會會大幅度提高。”

我高興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招手小張過來。

我命令小張，在一個星期內，按我們的設計方案，盡快加工一套設備。關于資金、和在老莊廠里加工的合作形式，一律跟過去一樣的模式進行就成，有什么需要協助完成的，交給老張。小張領命照辦，操作去了。

我拉開自己抽屜，他們兩個大老爺們近期為公司花費的各種單據積攢了厚厚的幾大摞，我撓了一下頭，按這個規模發展，我最需要的是一個會計。不然將來會出大問題，我這種獨立管理賬務的方式太亂了，一不小心會栽跟頭。

而后，我整理一下思路。關于這個大的單子，對方客戶的核心人物是誰，我需要把他約出來單獨談談，晚上一起吃飯，順便把合作關系做到位。我將電話打到客戶的技術人員手里，順藤摸瓜，找到了他們主管項目的領導，一個叫孫豪亞的老總。對方是一家事業型研究所，他們的產品是核心產品，包含很多專利性高新技術，而我們要拿下的，只是其中輔助的一個版塊，能做這種輔助版塊的企業有很多。老莊曾經幾次三番地告訴我，要合作，要找項目，就要找政府性質、事業單位性質的企業，他們對出多少，我們的利潤是多少，完全不那么在意，只有這樣，才有我們的利潤，我覺得他說得太對了。

孫豪亞辦公室有人接了電話，我客氣地問：“孫總在么？”

“我就是，你是哪位？”

“噢，孫總，你好，我是鴻鵠公司的林瀟書，我們把輔助框架項目的設計方案發給您了，不知道您看過沒有？”

“鴻鵠公司啊！收到了，看過了，很好！”對方語氣很平淡，你無從他的態度。

“那……孫總，您覺得，我們的技術方案如何呢？”我謙虛地問。

“對不起，我很忙，你先和我們主管設計的小李聯系，溝通技術細節。我們有機會再聊，好不好？”對方已經把我的路堵了半死了。

“好吧……以后有機會再見，孫總。”我話沒有說完，對方把電話掛了。

我保持拿話筒的姿勢，苦笑地搖了搖頭。我知道，公司的核心問題是攻克孫豪亞這一關，要攻克他，今天必須出動力量，一個是最好能有一個好的溝通，另外一點是盡快發現他個人的喜好，投其所好行事。但千萬不要貿然投其所好，引起對方的警惕。

我整理一下襯衫，出了辦公室的門，對他們兩個喊道：“老張，麻煩你隨我去一趟那家研究所，我們想辦法和他們老總見一面。小張，你安心落實單臺樣機的加工，盡快行動吧！”

老張簡單收拾了一下，隨我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