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我開著心愛的捷達，穿越大半個城市將劉軍夫婦送到他們居住的社區后，回到我公司樓下，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這座城市就是這種德性，平時交通半癱瘓，一來個大雨或暴雨，它就整個癱瘓。

好不容易停好了車，雨也停了。路面上的積水還很多，路面向大河一樣，滾滾向東流去。我想起《三國演義》的那首主題曲：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時間過得很快，十年，就是我和這座城市的緣份。十年，在不知不覺中流逝……轉眼之后，我已不再是毛頭小伙子，已經過了見著美麗女孩子就拼命扭轉脖子看的年齡。可是，我對這座城，為什么沒有一絲歸屬感呢？

我的公司在十五樓，那是一套六十平米的小戶型。我在八樓住，八樓是四十平的標間。

兩年前我看房價蹭蹭地往上漲，考慮到我的婚姻大事沒著落，咬牙將未來要娶媳婦的五萬塊錢出了首付，貸了二十萬，買了兩套小戶型。

沒想到我前腳買房子，后腳就從單位光身離開。

更沒想到的是，我辛苦開公司從頭做起，兩年來公司為我盈的利，竟然只是與這兩套小戶型漲價給我帶來的收益相當。什么概念？兩年前，每平米兩千出頭，還送精裝修，我給碰上了，現在據說房價飚到了七千多，而且好像還永無止境。

我去了八樓。

前幾天公司剛交出去兩套設備，現在正清閑。如果到十五樓，看老張和小張無聊地翻撲克，我會不會生氣我也不清楚。讓他們看見我，估計他們也煩。

他們會說，老板你不出去拉業務，守著我們這幾臺破電腦有什么用。

算了，真不想惹他們煩。

到了房間，我脫了鞋襪，打開DVD和電視，將劉德華的碟片放了進去，碟片嗡嗡響，帶著輕微刺啦的摩擦聲，這是在機器在讀碟。電視屏幕上顯示出碟片的歌曲清單，我選了一首“笨小孩”，將遙控器放下，去廚房冰箱內取了一罐雪花，半靠到床頭上，閉目休息。

熟悉的旋律響起：“哦…寧靜的小村外有一個笨小孩/出生在陸零年代/十來歲到城市不怕那太陽曬/努力在柒零年代/發現呀城市里朋友們不用去灌溉/花自然會開。結果我沒有女孩/笨小孩依然是堅強得像石頭一塊/只是晚上寂寞難耐……”

我不知道在我們這座城市里，有多少這種從十幾歲就過來打拼，然后晚上寂寞難耐的主。在大多時候，我在陪客戶吃飯，唱歌，偶爾跳跳舞。但跳舞僅限于搖滾音樂中的瞎胡鬧，根本不會任何步法。反正也沒有女朋友，在舞池內醉態百出，扭扭屁股、吼兩嗓子，業務就做成了，或者沒有做成，但終歸交了朋友，這是我們老祖宗教給我們的應酬文化，也沒有值得不值得的說法。

我喜歡聽笨小孩，是因為我承認自己是個笨小孩。

其實，我承認小時候我很搗蛋，但經過中學、大學的多年書海戰術和傳統教育的壓制下，我不得不承認我變了，變笨了。但將教育和我不會結交女朋友這兩條糾纏扯皮到一起，我想也有部分它的偏頗之處，太低估了中國教育的實際作用。

我抬頭看了看掛在墻上的石英表：四點三十五分。

我綴了一口雪花啤酒，又起身去廚房取了半根黃瓜，水龍頭沖了沖，削皮刀去了皮，坐在床頭自斟自飲。雖然中午和發小吃了飯，但開車不能喝酒，況且旁邊有女人再講對象的事情，怎么好意思喝。我看著劉軍大口大口喝我買單的純生，羨慕得口水直流。

啃了黃瓜，此時又有酒喝，我舒服多了。

窗外又打了閃，接下來，是轟隆隆的雷聲。

“王璐璐！”我翻弄著那張名片。

多么似曾相識的名字啊。

我忍不住抓起手機，記錄了她的號碼和名字，在公司一欄，我填上了遠洋房產，職位一欄我寫下“老朋友”三個字，自己也不清楚為什么這么記。撥弄手機的過程中，王璐璐三個字在腦海中翻滾，一雙明亮的眼睛閃現，秋后的紅蘋果般的臉。

我呼地坐了起來，難道是她？我又突然躺了下來，雙手放到腦后，將腦袋托起，搖頭嘆息，唉，這世界上重名的也很多啊，可能性太小了。

再次坐了起來，忍不住撥通了王璐璐的電話。

“你好，請問您哪位？”對方的聲音有些沙啞，也許下午淋了雨，有點感冒。

“你好，是遠洋房產的小王么？”我問。

“噢，我是。請問您有什么需求？”

“是這樣，你們宣傳的那棟樓盤我看了一下效果圖，挺有興趣看一下實地建筑。你看什么時候方便？”我找了一個非常中肯的借口問。

“噢，請問您貴姓？”

“林！”我說。

“林先生您好，您可以隨時到我們售樓處，我們的業務經理將會為您服務。”

“售樓處人太多，我不太喜歡那氣氛，像買賣大白菜似的。有沒有其它什么辦法，可以直接到現房房間內看一下戶型呢？”

“這樣啊，我需要和我們經理溝通一下，那林先生您什么時候來呢？”

“明天吧，正好明天我有時間。”我想明天反正也沒事，去看看也不錯，關鍵是印證一下這個王璐璐和我小時候認識的王路路——我的小鹿有什么關系。

“那好吧，林先生，明天璐璐我……一定為您盡力做好解釋工作。”對方鼻音很重，似乎捏了一下鼻子道。

“記住，我叫林瀟書！”我說。

“林先生，我記住了，林瀟書，啊？”對方好像意識到我名字后有反應。

“有什么事么？”我等待著她的話。

“噢，沒有，沒有，林先生再見！只是一點奇怪而已！”不等話說完，她掛了電話。

我的心跳好有力。

手中還有半截黃瓜，我的嘴巴像切割機似地將其逐漸消滅，一并咽到了胃里。心情好像有點愉悅，不再像剛進門時的那般寂寞難耐。

我高吼著“我將不再是笨小孩，嗚哈嗚哈哈……”，進了衛生間，沖涼。李宗盛、周華健、劉德華，這幾個老家伙，唱的是代表他們那一代人的奮斗歷程。

而我，則是為了自己高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