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馨羽用過晚膳,還在為今晚可能要與韓副將同眠一個帳篷而煩惱時,韓副將就來了。同來的還有一位明大人,就是在歐陽順帳篷里見過幾次的藍衣書生。他說他家公子生病了,吃不下,睡不好,幾位大夫都瞧過了,也沒診出什么病因,所以想請莫馨羽去看看。
莫馨羽當然不想去了,自己醫術本就不好,這次救了歐陽順也不過是運氣,再去給他家公子看病,還不穿幫。但沒辦法,人家誠了心要莫馨羽去,幾番推辭,也沒能推掉。最后不得不在韓副將的好心勸導下跟著明大人前去。
來到下午逛到的豪華營帳前,莫馨羽才知道,原來他家公子就是同歐陽順身份同樣尊貴的大人。進入營帳后,莫馨羽更加肯定了此人的地位不凡,連品味也是相當高的。
進門就是一張晚秋墨菊屏風,使得讓人眼前一亮,繞過屏風,一張方形藤蔓繞邊的紅色地毯,地毯中間有一朵大波斯菊。兩丈遠的上方是一張楠木方桌,配上同材質的雕花椅,鋪上皖白秀菊錦布,大氣而雅致,連下座上的茶具也是燒了菊花的青花瓷。
莫馨羽進門后,明大人沒有直接讓莫馨羽進入里間問診,而是讓莫馨羽在外間等候,在吩咐小兵上茶,他自己則進了里間稟報。
這些高官過場就是多,要真有個急性闌尾炎,誤時可就是誤命啊!莫馨羽心里這樣想,面上可不敢表現出來,默默站立,微微頷首,只等著里間的傳召。
等了好一會而,里邊也沒動靜,莫馨羽站的實在無聊,左右看了看,便也不在傻站著。坐下端了茶水,放在嘴邊,細細吹了幾口,莫馨羽嘴角上揚,看來這不是單純的一場問診呢?
莫馨羽放下茶杯,再細細把屋里的布置看了一眼,心中閃過一絲苦澀,面上卻不動聲色,理了理袖子,擺了一個舒適的坐姿,便不在做他想。
耐心,她有的是。
等了一盞茶的時間,里間終于有了動靜,明大人慢慢從里間出來,把莫馨羽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恭敬的說道:
“讓唐公子久等了,我家公子請你進去。”
莫馨羽微笑點頭,也不多說,慢慢向里間走去。要說品味,這間帳篷的主人的確不凡,看外間就知道了,里間里的布置更是清麗而不失雅致。就說墻上掛的那副《秋風紅葉圖》,除了與這初秋應景之外,更是顯得屋里灼灼生輝。
她以前在四殿下府也畫過同樣的這樣一幅畫,那時候心平寧靜,應景而作,哪像作這副畫的人,心浮氣躁,急心速成,想來試探證明的心思居多,陶情養性的品德極少。
莫馨羽進入里間沒有看任何地方,就只盯著墻上的這副畫,如果說,剛才在外間還只是懷疑,那么現在這幅畫就完全證實了心里的猜測。
果然是他,昨晚和今早都聽到了他的聲音,本以為是幻聽,呵呵,莫馨羽自嘲,哪來那么多的幻聽。只
是不知道,這次落到他的手里,又會有怎樣的是非等著她。
見莫馨羽望著墻上的畫,不做反映,榻上的人慢慢開口:
“馨羽,好久不見,坐吧。”
莫馨羽側頭看著榻上的人,是啊,好久不見,快有一年了吧。最后一次見他,是在上京的木槿鎮,那時以為以后不會再見,拼了命的想要離開,沒想到不到一年,卻又以這種方式見面了。
莫馨羽低頭收斂心思,度身走到旁邊的椅子前坐下,左腿置于右腿上,左手搭在膝蓋上,右手放于右腿邊,這樣的擺放正好利于右手活動而不被榻上的人發現。因為兩邊小腿上各綁了一把匕首,如果對方想要發難,自己抽出匕首,與對方搏斗也不會處于下風。
莫馨羽提起十二分精神,淡淡開口:
“說吧,想要如何處置我。”
聽到此話,榻上的人眼神一暗,過了好一會才幽幽說道:
“馨羽,你過得好嗎?”
“比起終日被人懷疑試探、防備利用,現在的我過得很好。”
榻上的人臉色變了變:
“我們一定要這樣不依不饒、爭鋒相對嗎?”
“你說呢,四殿下。”
不錯,榻上的人正是歐陽玉卿,昨晚歐陽順余毒發作,他前去問候。在歐陽順的營帳里就聽見了莫馨羽的聲音,雖然沒有進入里間確認,但是回到營帳后,問了明風一些關于這個南國藥童的一些事后,就懷疑了。今早在歐陽順的營帳前雖然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背影,還是換了男裝的背影,但是,他還是認出了她。所以才把營帳布置成這個樣子,用她最喜歡的菊花試探。
聽明風描述她進入這間帳篷后的反映,他知道,是她,是她來了。
他不知道,她到北鳳凰來做什么,他不知道,她的到,又來會給北國造成怎樣的波動,他也不明白,她為什么會扮成藥童來此。
他想要問她,他想要親自問她。
可是,看著她凝視墻上那副下午才趕作出來試探她的《秋風紅葉圖》時,以前同作此畫的場景頓時映入腦海。
那是她剛進王府不久,正直寒冬,大雪紛飛,百花凋零。他與她坐在屋里下棋,火盆里的炭火燒的很旺,卻還是擋不住寒冷。她說,若是夏天天氣炎熱,還可以墨念‘心靜自然涼’安慰自己,這冬天真是念什么都不能讓人感到暖和。
當時他提議,不如在加些火盆吧,她卻說,這屋里火盆燃得太多,可是容易二氧化碳中毒的。他追問什么是二氧化碳,她說是一種氣體。
然后不知是真的想要作畫,還是為了引開他的追問,提議說,不如來作畫吧,用畫來阻擋寒氣。
呵呵,他知道,那段時間里,他總是有意無意的試探她,試探她的出身,試探她背后的人。看來真是把她逼得太緊,居然提出作畫御寒來轉移他的注意,這畫是靜止的,是冷的,又怎么能夠御寒呢?
可是,她就是做到了,她用墨汁先描畫了大概,在用胭脂調了顏色,讓他為她上色。忙綠了一個下午,一副五米寬、兩米高的《秋風紅葉圖》展現在他們面前。生動,壯觀,最主要的是溫暖。看著那火紅的樹葉,有的留在樹上,有的已落在地面,有的還在空中飛舞,再看她那雙眉眼微挑的笑顏。那個下午,在那個只燃燒了一個火盆的屋子里,所以的寒風凌凌、大雪紛飛都已被擋在門外。
從此,他便喜歡呆在玉緣閣,喜歡呆在有她的房間里。
歐陽玉卿回過神,看著近在執尺的容顏,原來他們從一開始就是試探,到了如今還是試探。以為相處了這么久,做了這么多,她不喜歡自己,起碼也應該相信自己的。可如今,他們算什么?
他們之間,什么都不算!
歐陽玉卿收回視線,伸出右手說道:
“本王最近身體有些不適,勞煩唐公子為本王看看。”
莫馨羽皺眉,他這是什么意思?審視的看了他一會,卻沒從他眼里看到任何訊息。莫馨羽認命的起身上前,人家的地盤,他說什么就照做吧!
右手搭上歐陽玉卿的脈搏,這把脈實在不是她的強項,把了好一會,也沒把出過所以來,胡亂說一通吧,莫馨羽想著準備收回手。
可是剛抬手,歐陽玉卿反手一把扣住莫馨羽的手腕聲音低沉而凌冽:
“你來鳳城有什么目的?”
莫馨羽另一手反扣住歐陽玉卿的手臂壓低聲音回道:
“我是來北鳳凰山,可不是鳳城。”
“有不同嗎?”
“當然不同,我來北鳳凰山是為采藥,被王爺的人無意發現,帶到這里。不信,你可以去問韓副將或李大人。”
“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到我。”
眼看歐陽玉卿另一只手也要加入戰局,莫馨羽欺身,被扣住的右手上拐,手肘壓上歐陽玉卿的右臂,同時左手擋住歐陽玉卿的左手,抬起壓住他的頸脖處。
遠看就像莫馨羽壓在歐陽玉卿身上,實際也確實是莫馨羽壓在歐陽玉卿身上。兩人臉的距離不過兩寸,四目相對,雙雙臉頰微紅,別誤會,不過是被憋紅了臉而已。
看似莫馨羽占了上風,手肘挾制住歐陽玉卿的頸脖,逼得歐陽玉卿呼吸不暢。實際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右手手腕還被歐陽玉卿扣住,動脈被他捏著,手臂已經麻木,怕是在堅持下去,誰也討不到好處,最后不過兩敗俱傷。
“我干嘛要騙人,我所說的全部乃是實話。殿下不信,我也沒辦法。”
“你別否認…咳咳。上午他們在鳳頭靠近山腳的地方找到一只被迷暈的老虎,老虎的左腿被利箭射傷…。一個小小的傷口,就讓老虎足足昏迷了一天都還未醒…。經大夫查看,迷藥的成分提煉醇厚,簡直可以說是毒藥了。”被莫馨羽挾持住頸脖,歐陽玉卿說話略顯吃力。
“這與我有什么關,我能解毒,不代表我也會下毒,殿下可得分清解毒與下毒的含義。”莫馨羽的手腕動脈被捏著,臉色由紅轉青。
誰也沒有放手的打算,氣氛更加劍拔弩張。
就在這時,外間傳來腳步聲,同時韓副將的聲音也跟著傳來:
“不知公子好些沒有,唐公子診出病因了嗎?”
“唐公子還正在診治,很快就應該有結果了。”
“唐公子醫術不錯,相信一定能夠治好公子的。昨天手下得了一只老虎,王爺讓末將把虎皮送過來給公子,勞煩明大人通報一下。”
莫馨羽與歐陽玉卿對視了一眼,眼里閃過了然。在明風進來前一秒兩人迅速收回力道,歐陽玉卿側臉,調整氣息,莫馨羽順手提了錦被,裝作給歐陽玉卿蓋被子,掩飾手腕的麻木感。明風在外間雖然不知道兩人談話的內容,也不知道兩人剛剛才動過手,但見兩人神情異樣,也猜想到,剛才定有事發生,但也不敢多問。
韓副將在外間所說的話兩人都已聽見,韓副將進來把虎皮獻上后,莫馨羽也只有當著他的面做做樣子:
“這位公子也沒什么大礙,不過是水土不服,才會吃不下,睡不好。如果有條件,就做一些口味習慣的飯菜,若是不能,就熬些白粥吧!潤潤腸胃,適應了就好了。”
莫馨羽見大家都稱他為公子,想必,他是有意隱瞞身份,所以也很識趣的跟著這樣稱呼。
歐陽玉卿抬眼看著莫馨羽,心底有些好笑,她這是在暗示他身體嬌貴罷。水土不服,虧她想的出來,自己本就沒病,不過是借口想見她,確認她而已。真不知道她是如何解了王叔的毒。
莫馨羽哪里知道歐陽玉卿是裝病,只不過聽說他是吃不下、睡不好,才由此猜測,胡亂說了一通而已。
韓副將聽到莫馨羽的話,心里頓時放心了,要是這位公子在他們的地盤上有個閃失,他們可負不起責,見莫馨羽輕松就診出病因,對莫馨羽的敬佩又是深了一層。
“公子既然無大礙,我家王爺也放心了,末將會吩咐后廚,重新安排公子的膳食。”
“替我謝謝你家王爺,也代我向你家王爺問好,明日我在親自前去致謝,明風代我送送韓副將。”
“那公子早日休息,末將告退了。”韓副將行了禮,轉身對著莫馨羽說道:
“唐公子收拾好這里,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已讓小周在我的營帳里安置了一張軟塌。你睡床,我睡軟塌,你先歇下,不用管我,我先去王爺那里看看,回來后自會輕聲,不會打擾你。”
莫馨羽知道,若不是韓副將,自己怕是沒這么好的待遇。一個敵國人,沒安排住馬棚就是幸福的了,還能住帳篷,雖然馬棚更有利于她逃走。
但韓副將的這份心還是很讓莫馨羽感動的,心里這樣想著,面上也對韓副將感激的一笑。
歐陽玉卿看著兩人的互動,眉頭微皺,出聲說道:
“我身體很不舒服,唐公子醫術高明,就別走了,若是半夜繼續惡化,唐公子在,也方便問診。”
呃~莫馨羽愣住了,留下來,自己還怎么逃,在他眼皮底下,自己可沒那本事無聲無息逃走。
“公子這病得慢慢調理,我留下也沒有多大的幫助,若半夜真有什么,我在過來也不遲。”莫馨羽忙為自己爭取機會。
不過,她的話基本是起不了作用的,俗話說,官大壓人,這歐陽玉卿身份擺在那里,韓副將還能說什么?莫馨羽還能說什么?于是莫馨羽便在歐陽玉卿的營帳里住下了,歐陽玉卿住里間,她歇在外間。
本來照歐陽玉卿的說法,他們找到被莫馨羽迷暈的老虎,還知道老虎是被人用了藥性堪比毒藥的迷藥迷暈,自然會懷疑是不是有奸細混進了邊界,然后很快就會懷疑到莫馨羽頭上。可是時隔了這么久,連老虎皮都扒了送人了,也沒聽到任何的風聲,莫馨羽明白,定是歐陽玉卿暗中壓了下來。
這份情,又該怎樣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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