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夫人,到了清棲堂,就進去坐坐吧,有什么心事,告訴佛主,佛主會為你解憂的?!丙愬迦坏穆曇魪纳砗髠鱽恚崈阂汇叮D身見麗妃帶著宮女在自己身后幾步之遙,韻兒忙行禮:
“命婦見過麗妃,打擾麗妃清修,實屬不該,望麗妃恕罪?!?/p>
“不用多禮?!丙愬?,淡笑連連,韻兒想要推遲,卻見麗妃繞過自己往殿里走去,便也不再多說什么,也跟了進去。
宮女扶著麗妃坐下,并遞上一串佛珠給麗妃,殿里另一個宮女連忙為兩人沏了茶,看著冒著熱氣的茶杯,握著佛珠的麗妃淡淡的說道:
“坐吧,這是新進的春茶,這個時候能夠有春茶喝,確實不易。”然后看著韻兒坐下,又加重語氣道:
“太后娘娘賞的?!?/p>
韻兒疑惑,麗妃是什么意思,故意顯擺她在太后面前受寵,可她不是這樣有心計的人,難道這四年都在故意隱藏,眼看姐姐有失圣意,便想爭寵??伤枰獱幟?,憑她與皇上多年的情義,又為皇上吃了不少苦,皇上不是無情之人,榮華自是不會少了她的。當初也是她自己不要的富貴,現在又來爭什么呢?
富貴,伸手可得,難道,是爭皇上的愛?
不,也不是,她一心向佛,這是當年她自己說的。
那時姐姐見她要戴發出家,也有不忍,但因為又是為了同一個男人,用姐姐的話說,是情敵的嘛,所以,要單獨見她,實在是有些尷尬。何況還是故人相見,便叫了自己陪著她一起來清棲堂。
麗妃一身素衣,見到姐姐不驚不疑,仿佛莫姑娘既是南國公主一點也不奇怪,也是淡淡的語氣說道:
“我知道,一定是你?!?/p>
一句話說得姐姐和她云里霧里的。
“只有你,才能讓他如此費心。”這個他當然是只皇上,皇上對姐姐的心意,在王府時,她看的清清楚楚,沒想到常年呆在佛堂的麗妃也清楚。那時麗妃和姐姐所說的每一句話,她都還記得,而且清楚明了。
“當年我被蘇鳳婷栽贓迫害小溪母子,他什么都沒說,那時我就知道,自己比不上你在他心里的地位。哪怕他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也沒有替我辯解,更別說像當初相信你沒有盜竊官員名單那樣相信我?!?/p>
“我們的處境不一樣,何況,最后讓你禮佛避世,那也是在保護你?!?/p>
“蘇鳳婷投靠歐陽寒空,他早知道,提前讓竹風救走韻兒,卻留下了我,連女兒都放下了。只因為,韻兒是你丫鬟?!?/p>
“不是的,竹風救走韻兒,是因為竹風喜歡韻兒,不是他吩咐。若是能夠救得你們,他一定會救,他不是無情之人,你知道的?!?/p>
“他的有情是對著你。你可能還不知,歐陽寒空的獨子歐陽靖,他本來也是不想留下的,若不是歐陽寒空以前的一位紅顏知己拼死相救,又哪里能夠活命,不過那個茗月樓的老板傾其所有,人力,財力,物力也不過換得一個終生監禁。你說他還是有情之人嗎?”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亙古不變。”
“我想,我從來沒有看懂過他,從小與他一起長大,嫁給他之前以為他是溫和如玉,嫁給他之后才發現,他的溫和持之有度。無論怎樣親近的人,他的溫和總有一股淡淡的疏離摻雜在里面。后來又以為他是外冷心熱,可最后才發現,原來不是。你知道嗎?靖兒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叔叔,嬸嬸叫了十年,他怎么能狠得下心,他可才十歲而已。”
她的姐姐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說道: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想,他的心里也是很痛的?!?/p>
姐姐說出這話之后,麗妃又看了姐姐許久,才苦笑著說道:
“看來,你們真的才是最合適的,他愛你更是應該的,因為只有你,才懂他?!?/p>
隨后麗妃就不再理會姐姐,一心敲著木魚,無論姐姐如何勸她,她都不為所動,最后只說:
“嬪妾多年常伴佛前座下,世間俗塵,已經無力憂思,心里只能裝下佛主,望皇后娘娘體恤,嬪妾不能在侍奉皇上和娘娘,余生只想一盞青燈,誠心禮佛,既為皇上娘娘祈佛,也為國泰明安祈佛。”
那時韻兒就明白,麗妃定是被皇上傷透了心,所以才一心向佛,現在的麗妃同當年一樣,一身素衣,笑容淡淡,容光泛發,卻絕不是包場禍心的算計模樣,而是看破紅塵,被佛光洗禮后的精神奕奕,神清氣爽。
果然,麗妃見韻兒一副審視的表情,便也不再打啞謎,直接說道:
“太后這兩天心情很好,所以賞了新茶給我,聽說還是泰州郡守進貢的。可無論皇上做了什么,你我都清楚,皇上心里最愛的人還是皇后娘娘。你不覺得這次的事情有些蹊蹺么?”
“蹊蹺?”
“聽說竹夫人喜得千金,這段時間少于進宮走動,可能還不知道皇上已有把政事交給六王爺處理的動向。”
韻兒這段時間確實沒有進宮,一心系在剛出生的女兒身上,又怎會知道這些朝事。想了想道:
“六王爺雖然無心朝事,為人也放蕩不羈,可國事繁重,皇上信任六王爺,重用六王爺,讓他幫著處理,也無可厚非?!?/p>
“可若不是重用這么簡單呢?”麗妃反問道。
“不是重用?”韻兒疑惑。
“六王妃無事就喜歡到這清棲堂里坐坐,聽我念念經,跟佛主談談心,無意露出一些傷感。有一次說道:若是他家王爺入朝堂,她的身份又得被朝中那些大臣拿出來說事了。當然,六王妃一介婦道,不懂朝堂政事,只知道丈夫即是天,偶爾有不測風云的時候,也屬正常。”
韻兒細細消化麗妃的這番話,六王妃既是媚無雙姐姐,她在王府時,麗妃待她也算不錯。當年皇上失勢,六王爺也不好過,被歐陽寒空排擠的同時,媚姐姐還不忘拿銀兩買通宮人關照被軟禁的儀貴妃和萍夫人,所以她們交好。姐姐和自己都知道,媚姐姐信佛也是事實,那么給菩薩述說心事也正常。
麗妃所說的皇上把朝事交給六王爺處理,又不是止重用這么簡單代表著什么?
六王爺的王妃是侍妾扶正的,而這侍妾的身份曾是舞姬也不是秘密,大臣們會因為六王爺入朝堂而在意王妃的身份仿佛也是不大可能。能讓大臣們在此事上計較,那就定是六王爺在朝中擔任的官職非常的高,那要高到什么程度才會觸犯大臣們的底線?
丞相?不可能,風哥說文長松大人雖然年輕,但獨具慧質,文韜卓越,比他父親更為適合坐丞相這個位子。
太尉?也不可能,六王爺詩文作畫是能手,有關軍事方面卻是一直不甚喜歡。
御史大夫?可現任御史大人是三朝元老,姐姐和皇上一向敬重這位大人的。
難道是…不可能,韻兒搖搖頭,自己這三年跟著姐姐,雖然學會了很多東西,頭腦也靈活不少,可也不能隨意揣測圣意,皇上年輕有為、勤政愛民,斷不會這么做。
“竹夫人大概已經想到了重點,不錯,皇上這么做的原因,我想是為了皇后娘娘。”
韻兒驚住,怎么可能,難道皇上真要為了姐姐放棄皇位,陪姐姐自由飛翔。
“竹夫人不信,呵呵,我也不信??!”麗妃輕輕笑道,繼續說:
“可太后信了,所以才有泰州郡守攜女朝拜一事。這兩天,宮里都傳皇后娘娘善妒,不識大體,皇上為此已經兩日未曾去過景陽宮了?!?/p>
除了幾個景陽宮的幾個心腹,大家都還不知道姐姐已經離了宮,韻兒低下頭,她怕麗妃看出端倪。雖然麗妃不是壞人,可姐姐離宮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麗妃繼續道:
“看你剛才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是在為皇后娘娘擔心么。不用擔心,許多小事,被有心人利用,便成了天大的事?;噬闲拿餮哿?,皇后娘娘的心性,他看得比我們清楚?;噬蠒簳r避開娘娘的原因,不過是不想讓太后為難皇后娘娘罷。至于寵幸那位姑娘,我想,一定不會是真的。因為,在回來之前,就在太后寢宮,我見過那位女子一面。那樣嬌縱的性子,皇上不會喜歡,太后現在也不過是見著新人,一時新鮮,往后還是會想起皇后娘娘的好?!?/p>
是這樣么?韻兒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兩人就沉默了下來。麗妃早上給太后請了安,這會兒又說了些許話,臉上已有倦色,韻兒也不便多留,遂見了禮告退。
離開清棲堂不遠,就有丫鬟找來,原來是竹風不放心,叫了丫鬟找尋韻兒。韻兒帶著丫鬟直接出了宮,她要回去看她的小女兒,半日不見,已有些牽掛。
她已經明了,麗妃的話提醒了她,她怎可懷疑皇上的專情,皇上對姐姐的情義,別人不知道,難道她還不知道嗎?
麗妃說得對,不用為姐姐擔心。姐姐離開,自有人為她在太后面前掩護,也自有人會千里尋妻,找她回來,自己又何必妄自操心。
單是姐姐的封號就已經表明了皇上的心意,歐陽馨皇后,云滄史上歷代已來,還沒有被冠于皇姓的皇后。在民間,這就是被冠上了夫姓,皇上對姐姐的重視,是真正超越了尋常夫妻,是把姐姐視為他一生的伴侶,一體的愛人。
至于姐姐的出走,她想,不光皇上知道去了哪里,她也明白姐姐去了哪里。
菊園菊花凋謝即歸!
坐在馬車里的韻兒嘴角上挑,心情有風雪之后的平靜,心里默默念道:
姐姐,路途遙遠,你慢些走,現在才初秋,那里氣候暖和,等你到達那里,那里的菊花一定才開放。
那時,愛你的人定會趕來陪你仰望風起云飄,賞閱漫山菊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