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路途遙遠,莫馨羽從鳳凰寺回到皇宮不久,就啟程往北國出發而去。
七月二十,是禮部擇出的黃道吉,宜出行,宜嫁娶。龐大的送親隊伍慢慢往城外而去,街道兩旁跪滿了百姓,高呼著‘皇上萬歲’‘公主千歲’等。
莫馨羽對南國的貢獻,大家有目共睹,而這次聯姻,對百姓來說也是意義重大,戰爭,是任何朝代,任何百姓最不愿經受的。
送親隊伍不但盛大,還很華麗,禁衛軍在前開道,皇上的龍輦在首,莫馨羽的鳳輦其二,后面陪嫁的宮人,嫁資更是繁多。上官塵的龍輦出了城門,最后一批護衛才剛剛挪動腳步,這樣的龐大的隊伍一路招搖,一直到達吟風城,上官塵親自送親到吟風城。這是云滄大陸上歷代絕無僅有的送親儀式,皇上親自送親至邊界,馨惠公主在皇上心中的重要程度顯而易見。
日后史書更是評價:馨后若不意,南皇必毀之。
意思是說,如果歐陽馨皇后在北國受到不公,或是受了委屈,南皇必定毀了和平條約,攻打北國,為他姐姐出氣。
南國對馨惠公主的重視固然高,可比起北皇來說,那還是有些遜色。
還未越過渭吟山,北國左督大將軍江建忠奉北皇之旨,迎接馨惠公主。這樣到他國領土迎接和親公主,在云滄大陸上更是頭一朝。而北皇同時在邊城童城親迎和親公主更是云滄大陸上獨一無二的行為。并且還未舉行成婚大禮,就下旨把童城、明城、渭城賜給馨惠公主作為封地,更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八月底,隊伍終于到達上京,莫馨羽并不是嬌身慣養,何況還是坐在酥軟的轎輦里,有宮女、太監伺候著,自然不顯疲憊。可歐陽玉卿還是讓莫馨羽好好休息,調養身體。他把莫馨羽安排在他原來做殿下時的王府里,看著與當年離開時并無一二的玉緣閣,莫馨羽有種仿佛昨日還在這園里澆花除草的幻覺。園里的菊花還是那么嬌艷,紅的,白的,黃的,交映在一起,讓這園子猶如春曉依舊般。
莫馨羽讓人把離開南國時,上官塵送還的那盆聘禮墨菊擺放在窗臺,寫著詩句的宣紙還在,二十一朵菊花朵卻所剩無幾。當日被上官塵一摔,這盆墨菊已經折損不少,如今雖已被上官塵養得枝繁葉茂,恢復了神韻,可那繁錦的葉子下還是可見折斷的枝椏。就如她和上官塵之間的感情一般,從她蘇醒到離開南國,她們之間再無一次如往常一樣舒心溫暖的交談,連這盆墨菊也是李映山送來。
她知道,她和親北國,對上官塵有一定的打擊,也隱隱明白,若不是自己生病,他根本不會同意這次聯姻。可她對他只有姐弟之情,所以,就算知道他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利用繁重的國事麻痹他自己,她也沒有踏進御書房去勸慰他。
就連吟風城的飲酒道別宴,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很感謝上官塵為她所做得一切,
無論是同意聯姻,還是冊妃公主之銜,或是送親至吟風城,莫馨羽都很感謝他,感謝他的成全,感謝他的保護。
可除了感謝,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說,唯一能夠寬慰他的就是,盡量讓自己幸福,既是斷了他的念頭,也是讓他放心。
歐陽玉卿沒有讓她失望,比南國還要盛大隆重的迎親儀式,讓百姓驚訝的同時,也讓她愕然。他的親自迎親,更讓她感動。只是大老遠的跑來迎親,除了第一天隔著鳳輦簾子的一次禮節相見,之后卻并不與她照面,讓她有些不解,想著可能是礙著身份,莫馨羽倒也釋然了。
住進玉緣閣的第二天,歐陽玉卿就派了人送來成婚當日的華麗鳳服和鳳冠,真的是華麗啊。比起當日離開南國,上官塵讓人裁制的鳳服,歐陽玉卿準備的毫不遜色。大紅色的底色配上金絲繡的鳳舞展翅圖,精美又生動,鳳凰邊沿還用了細小的珍珠鉤邊。袖緣及裙緣也用金色絲線繡有圖案,遠看似鳳凰,細看之下,卻是纖細的菊花瓣圖案組成,這繡娘的手藝的確精湛。
當然鳳服華麗了,鳳冠也不會遜色,純黃金打造,足有十八顆色澤純潤的白色大珍珠和三十六顆色澤同樣純潤的粉色小珍珠點綴,看得莫馨羽眼睛都直了。不是被它的美麗吸引,也不是被它價值的驚住,而是被它的重量嚇住。帶上這個鳳冠,莫馨羽很懷疑自己的頭顱會不會被黃金的硬度磨傷,脖子會不會被它的重量壓斷。莫馨羽這個時候很慶幸,還好這里不像21世紀,比起黃金,女孩子更鐘愛鉑金,要是用鉑金打造鳳冠,莫馨羽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暗自感嘆:至少比起鉑金來,黃金的硬度還是稍遜。何況這鳳冠里還加了厚厚的一層棉布,莫馨羽想,她應該能夠堅持一場繁瑣的古代婚禮。
這些焦慮,莫馨羽只是一想而過,剛剛試過吉服,韻兒就來了,竹風帶來的。韻兒一見莫馨羽就哭的稀里嘩啦,說皇上終于得償所愿了,皇上終于盼到這一天了,說得好像莫馨羽不嫁給歐陽玉卿,她就得為他抱不平似的。
時間一晃而過,莫馨羽在玉緣閣還未住夠,與韻兒的敘舊還未盡興,就到了九月初二,成婚大典,莫馨羽和歐陽玉卿的良辰吉日。
這一天的事宜的確繁重,到了晚上,莫馨羽都不知道,這一天到底做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就是一個木偶,被人扯著絲線,讓她往東她就往東,讓她往西她就往西,讓她站立她就站立,讓她下跪她就下跪。簡直比她在戰場上還要勞心勞力,上次在南國的公主冊封大典沒有這樣繁瑣啊,她都有些懷疑,是不是歐陽玉卿故意整她來著。可心底也明白,這與公主冊封大典是不同的,何況除了婚禮的儀式,還有一個封后加冕的流程,固然要復雜得多。
幾位喜婆已經離開,莫馨羽終放松緊繃的心情,呼出一口氣。卻突然想起歐陽玉卿還在旁邊,剛放下的心又如小鹿亂撞般跳了起來。這是皇家婚禮,不同于百姓家的新娘紅布蓋頭,而是一串串細小的紅玉珠子束墜面前。透過珠子間的縫隙,莫馨羽可以看見一身明黃色龍袍的歐陽玉卿站在自己幾步之遙含笑望著自己。還是那副俊容,還是那張笑顏,還是那份溫暖,皇冠加身,他給她的不是陌生,不是威嚴,而是與記憶里一樣暖心的感覺。
眼前的玉珠被撩開,俊彥更加清晰的映入他的眼里,臉頰有指腹摩擦之感,臉一熱,莫馨羽低下了頭,一雙手搭在繁重的鳳冠上,頃刻間,頭上的重量消失。
“今天讓你受累了。”清澈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歐陽玉卿取了莫馨羽的鳳冠置于一旁。
莫馨羽搖了搖道:
“無事,一切還好。”
歐陽玉卿笑笑,上前扶起莫馨羽走到桌前坐下,桌上早有兩杯斟滿酒的白玉酒杯,歐陽玉卿端起其中一杯,遞給莫馨羽一杯道:
“今晚是我們的洞房之夜,應該喝一杯合巹酒的。”
莫馨羽接過酒杯,想起現代的交杯酒,心里一陣甜意。兩人手臂交錯,杯中酒一飲而盡,喝過酒的莫馨羽,臉頰更紅。
這時,兩位宮女上前,甜甜的說道:
“奴婢伺候皇上皇后洗漱。”
莫馨羽這才發現房中還有其他人,大驚之下有些郁悶,大驚的是自己居然沒能察覺出房中還有他人,郁悶的是,從第一次竹花谷與歐陽玉卿相處起,她在他面前的表現總是不如平常自如。也不知道,在歐陽玉卿府里那一年,她是如何從容應對他的試探的。要在平時,面對再怎么震驚的事,她也能做到不動聲色,哪像現在,吃驚的表情引得歐陽玉卿失笑連連。
這兩位宮女,一位是莫馨羽的陪嫁宮女,伺候莫馨羽已久,知道莫馨羽不習慣有人伺候,可這是在北國,她自然不能像平常一樣,留公主自己洗簌。另一位是北國的宮女,平常也是侍奉皇上的。兩人手腳利索的服侍兩人梳洗干凈,便懂事的退了出去。想起‘洞房’二字,又知道門口定有大量宮女太監守夜,一貫在歐陽玉卿面前有些局促的莫馨羽更加緊張了。
直到兩人退了外衣,躺上龍塌,這種緊張感才漸漸消失,因為歐陽玉卿給莫馨羽解釋他在迎親途中為什么不與她見面的緣由。
北皇親自迎親可表示是對南北聯姻的重視,可若成婚之前皇帝過于與公主親近,卻是對公主名聲的損害,百姓只會唾棄公主的不端莊,不矜持。皇帝親自遠踏迎親,可表示對公主地位的肯定,可做得過了,卻容易引起百姓議論,是不是之前關于兩人勾結的傳言實屬事實。
所以,他就算親自前去迎了親,卻完全是按照歷代皇家事例規矩迎親,除了到邊界迎娶,無任何的僭越。可他有沒有偷偷遙看心上人,就不是外人所知道的了。
解釋了這件事,歐陽玉卿又對著莫馨羽一番深情表白,什么對她思念成疾,什么盼望今日已久,什么終于得償所愿等等。又說莫馨羽今日的裝扮美的不可方物,震攝了在高臺上的他,簡直可以用神魂顛倒來形容。這樣的話,歐陽玉卿不常說,在以后的好幾年,他都未曾這樣夸過莫馨羽。讓莫馨羽一度以為,歐陽玉卿對她審美疲勞了。
而在今晚以后,他對莫馨羽的愛,也都用行動表明,就別提什么甜言蜜語了。莫馨羽很是感慨,為什么這個世界沒有錄影機,若是錄下今晚歐陽玉卿所說的話,那她以后就能天天放給自己聽了。
直到兩人漸漸老去,彌留之際,這樣的柔情話語才再次入得莫馨羽的耳里。當讓這些都是后話,不提也罷。
當下,此時,此刻,感慨的卻是歐陽玉卿,他有些后悔自己剛才那番煽情的話語,讓他對他自己的魅力很是懷疑。如此溫馨動人的場面,如此重要的夜晚,為什么他的馨羽要在他的柔情蜜語下進入夢鄉,與周公下棋啊!
看著沉睡在自己懷里的人兒,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挑,他知道她今天很累,所以才這么快入睡。就這樣抱著她,他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滿足。
但是,這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啊!
來日方長,來日方長,歐陽玉卿這樣安慰自己,并再緊了緊手臂,也慢慢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