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孽障,你怎么不去死!”女人面容猙獰可怕,歇斯底里的咒罵響徹整個院落。話落,女人手里的掃帚已經高高舉起,揮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孩,噼里啪啦狠狠地抽在她身上。
女孩很小很瘦,大約五六歲的模樣。那張巴掌大膚色蠟黃的小臉上,沒有畏懼,是一片與年齡不符的漠然與清冷。她跪在那里,任女人責打,微垂著的眼瞼遮住了她眼里的情緒。女孩不抵抗,不躲閃,甚至連痛哼一聲也無。唯有垂在身側緊攥的雙拳,和兩道緊蹙的眉頭,被牙齒咬得滲出血絲的下唇,泄露了此刻她對身體上疼痛的隱忍。
院落外,幾個鄰居婦人圍在低矮的院墻外,眼睜睜的看著這施虐的一幕,卻沒有一人有上前阻止的意思。不是她們忍心看著孩子被毒打,不是不想上前去阻止。只是,若是阻止了,等回頭她們回去了,那孩子會受到更加變本加厲的毒打。
“我打死你這個孽障——打死你——打死你——”女人一邊面容猙獰地抽打,嘴里還一邊惡毒的咒罵。
“哎……你說這是造的什么孽啊!”一個滿臉褶皺的婦女已不忍心看下去,將臉扭向一邊,院內幾乎每天上演的一幕,實在令她看得心生不忍。
“誰說不是呢,她真想把這孩子打死嗎?”另一個婦女亦是滿臉不忍,附和說。
“是啊,雖說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可每天這樣毒打孩子……也不怕遭報應。”另一個聲音抱不平。
“如果不愿意養,哪怕送人也好啊!”
“她倒是想,可也得他家男人愿意啊。”
幾個婦女正討論著,一個男人飛快的沖進院內,邊跑邊喊:“你這個瘋女人,給老子住手,住手——”隨著男人的暴喝,女人再次高舉的掃帚被男人攔了下來,“你要打死她嗎?”
女人冷哼一聲放了手,眼神惡毒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孩,“她是個妖孽啊,每天被她那雙眼睛看著,我沒一天晚上不做噩夢的。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也掉了,都是這孽障害得。”
這時,隨男人之后而來的一位灰袍老僧走進院里,看著女孩被凌虐的遍體鱗傷的身體,滿目不忍,大嘆幾聲‘我佛慈悲’,閉眼合掌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
男人扔下掃帚,面向老僧虔誠行禮,“大師,這就是我說的孩子。”
老僧點點頭,望向還低垂眼瞼的女孩,又念了聲佛號道:“孩子,你可愿跟老衲離開?”
女孩聞聲抬頭,眼神淡淡地望著老僧,然后點頭。
當老僧對上女孩的眼睛,不由身體微怔。那是怎樣的一雙眼,漆黑如子夜,深邃如幽潭的瞳,卻看人時猶如隔著一層繚繞煙霧,仿若將視線放在縹緲天際,難尋難覓。
虛云大師心中暗暗一嘆,這孩子相貌只是平凡,可貴在這雙眼,幽幽深邃,煙霧繚繞,十丈紅塵俱難入其中,如若入我佛門必可得道成正果。為人卻禍福難料,“不妖于身,必妖于人”不知會是誰的劫數。
虛云牽起女孩的手,面容和藹道:“孩子,你以后就是老衲今生唯一的弟子,為師賜‘菩提’之名,薩之姓與你——此生,你姓薩名菩提!”
女孩點頭,任老僧牽著自己的手站起身來。抬頭又看了老僧一眼,便再次低垂下眼瞼,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包括那個她應該喚父親的男人。
虛云轉向男人,合掌一禮:“施主,今日起你與這孩子的塵緣已斷,莫要再生起探望尋找的念頭,切記切記!”
男人合掌虔誠回禮:“謹遵大師之言!”
虛云領著女孩在眾人目送下離開。
白云蒼狗,時間如梭,轉眼已是數年。
破敗的寺廟,青燈古佛,裊裊香煙繚繞……
佛龕前,虛云盤腿坐在蒲團之上,注視著跪坐在面前的少女,雙掌合十道:“菩提,為師自知已時日無多,即將圓寂,歸于我佛之極樂世界,為師與你塵緣已了,今日你便下山去吧!”
少女點頭,眼中并無悲傷不舍,只是兩眼直直的盯視著老僧的臉,仿似要一次要將這面容看夠。
虛云嘆息一聲,看著少女這般,老眼中有悲憐,探手輕拂少女的發頂:“菩提,人出生在這塵世之中,就無法逃脫塵緣劫數,你與家人塵緣已了,卻仍然牽系著與他人的緣分,你便去尋找吧!一切隨心隨緣,無需刻意和勉強,去吧——去吧——”虛云說完閉眼,再不看少女一眼。
少女俯身,額頭點地,沖老僧磕了三個響頭,提起身邊的包袱,起身走出廟堂,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