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的冷雨,在夜里,無情地打在臉上。這一天,是北半球一年里白天最短的一天。
這一天,除了雨就是暗。天黑得特別早。夜就越發的長,夜里是鬼的白天。而冬至是鬼節。
幸福的人的夜都是一樣的,但不幸福的人夜就顯得格外的長。
離南柯去世又是好些年了。我的故事還在繼續。
我最近的故事開頭正是在去年的冬至日。我遇到了一個男人,叫做雨平。他走進我的生活,只因一次事故,我的車與他的車相撞。
他默然地看著我,那樣的眼睛是我平生所未見,沒有一點內容,沒有喜,沒有怒,沒有一點意思。
但當這起小事故處理結束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話:跟了我,你可以吃香喝辣。
一個奇怪的男人,相貌普通到記不住,見到十次也記不住。但這句話讓人驚訝。
是看出了我的潦倒,憔悴還是美麗?
他的手機號,他的辦公室地址,我都記得。甚至,從去年的冬至到今年的冬至,我們有過交往。
但我甚至連他有沒有婚姻,做什么工作都無興趣打聽。
我在這樣的雨天寫我的前半生。小時候,我是多么懼怕父親發火呵,還記得父親一拍桌子,我就臉色蒼白,上下牙齒還會打架,直哆嗦。
我知道世上除了秦始皇這么可怕,第二個就要數到父親了。可是父親怎么可能與秦王相比呢?而秦王生在那么遠的朝代,他沒有傷害我一丁點。而且如果生在秦王家里,榮華富貴斷乎是少不了的。父親給了我們一個吃山芋胃疼的童年。盡管他的胃病更嚴重。
但出去讀書才一年,我發現自己變了,我直視著父親,在父親扔碗之后,我知道我仇視他的目光一定像一柄利劍。
父親也許酒喝多了,他站起來兩手端起板凳想砸我。
千鈞一發。
這時我親愛的母親高聲說話了:都是你慣的,讀什么大學。你總是說讀書好,這不讀出大出息來了。
父親放下凳子,頭疼似地抱住頭,不出聲了。其實父親對我能夠讀書,能夠考上重點大學一直是自得的。他崇尚讀書,認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母親還在煽風點火,說,當時如果聽了她舅舅的話先工作多好,由她舅舅管著,哪得這么心野。
我一直不了解母親,他對我與卿的所謂婚姻一直這么熱心為的是什么?她對舅舅的好誰都知道,她寵他,愛他。后來,進城后,生活安定了,兩家離得不遠。舅母工作總是很忙,母親便經常讓舅舅到我們家來吃飯。
母親也只有看舅舅時,目光里才有那種叫溫情慈愛的東西。那里面除了姐弟情深,還有一絲女人的愛?
可是,在舅舅眼里,母親是一個親人。他看不上她。
舅舅家很快知道了我的變心。
與父親沖突后的第二天我便回到了大學,家里根本無法呆。在宿舍里度過了一個悶熱漫長的暑期。那時我姐姐已經結婚了,她從不多的工資里抽出錢來為我繳開學費,囑咐我照顧自己,父母的工作她回去做。
我的姐姐,我的好姐姐,即使如今,有時夜半醒來,還會念到姐姐的好。
父親有一學期不給我寄生活費,這讓我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想到了畫家。
我給他寫信,跟他說明我的情況。這以后,畫家承擔了我的一切開支,給了我父親般的關懷。
大學三年級那一年的暑期,我終于回去了。我不能總是不回家,賴在學校里同學怎么看?
先是回到姐姐家。
姐姐回去跟母親商量,父親聽到后震天一聲吼,不許進這個家門,讓她死在外面,我沒有這個女兒。
我中午時分就到家鄉了,可是到了滿天星斗時還在外面徘徊。我不知道夜里宿在哪里?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怎么了,在外讀書未畢業就變得沒有家了。住在姐姐家,時間長了她怎么與丈夫與公婆交代。
后來我還是知道了,由于我的反悔,卿生了一場病,吃不下,在醫院躺了三個月。也由于我的反悔,舅母在小城里到處說我的壞話,說我跟了一個大我許多的人,作風敗壞,圖人家的錢財,這樣的人不能進他們家門。
她說的也許有所指。那個男人就是畫家。
說一個女人壞最狠的無非是說她作風不好。可是,那時我還是個窮學生,社會風氣還相當保守。畫家不在我身邊,我連一個手指頭也沒讓他人碰過,意識里全是純凈美好的東西。
畫家在我們學校的時候,多半是春季,冬天他會呆在甘肅。他最受不了南方寒冬的陰冷。而北方的山,縱橫連綿,大氣巍峨,可以開闊心胸。
那個原本我并不愛的家鄉。
那個令我無比憤怒又無地自容的故土。
舅母,這樣一個我曾經認為很親切的女人將一輩子也不會出現在我的世界里。
我對卿,卻有一絲的不安,有些負疚。
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他所承受的壓力不會比我小。
但在我的母親前,我必須是一個斗士。
畢業時,本科生找個好點的工作很容易。
可是,我不想回家。
四海可以為家,唯獨家鄉我不想去。
在大學三年級的時候甚至想過支援XJ的教育事業。但就在大學畢業的那年春天,畫家來找我,說,你直接到北海吧,我早就在那里給你有安排。
天,北海,是蘇武杖節牧羊的北海嗎?地理課上我知道那地方就是貝加爾湖。如果他帶我遠走高飛,也用不著走這么遠。一個在南方長大的女孩,見慣了青山綠水。
他說,那兒比婺源還要美,藍天白云不必說,山河秀麗,四季如春。
那是北海嗎?
有得假嗎?你呀真是孤陋寡聞得可以。
是啊,我只是一個孤獨的生于閉塞鄉村的丫頭。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后來我才知道是BH市。是一個中國少有的美麗城市。
我就這樣來到了北海一所職業中學做教員。
畫家說,你用不著在重點中學做教師,這樣你會發現很累,時間上不自由,做不了自己的事。而且你學的是實用美術專業,到職業學校更合適些。
這樣的時候,他總是愛說:你要學會利用我。
“你要學會利用我。”不帶一個情字的話,卻勝過無數甜言蜜語。這是我二十多年人生里聽過的最溫暖的話。
而且,其實正是他的神秘讓我有膽量有興趣與他交往。
因為剛到一地,我讓他陪我一陣。父母親對我不僅是失望,更是恨鐵不成鋼。曾有一段時間我認為有畫家,這世界就夠了。所以說,上帝在關上門后會給你留有一扇窗。
我的窗外一樣有了風景,有了祥云。
多少年過去了,我與畫家連手也沒有拉過。
他愛我,像父親一樣愛,像真正的長輩一樣愛。他填補了我愛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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