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海,半個月后走上了講臺。
一場惡夢過去了。心有余悸。
那天110把我們直接送到了醫(yī)院。所幸,鋼的傷不重,只是一點皮肉傷,沒有動到筋骨,要是傷到主動脈,那我也活不成了。只是當時的流血把我嚇住了。
那把水果刀是折疊式的,鉚合處已十分松動,一碰就會關(guān)上。所以當?shù)都饨佑|到鋼的脖子時,稍有抵觸刀就勢合上了。
110警察也許不是太相信鋼由于不小心把水果刀放在枕邊,一翻身刺傷脖子的。幸好旅館里的服務(wù)員說我們是一對戀人,沒聽見我們吵架。
其實過年期間,服務(wù)員一個也不在崗,我與鋼吵架,根本沒人聽見。
見傷不重,我們在醫(yī)院包扎好傷口后,就又回到了旅館。
鋼從此不再與我說話。夜里也不肯與我睡在一張床上。
這樣的結(jié)果,也算是緣盡義絕了。北海的春天來得早,仿佛一眨眼,迎春花就開了。
我愛迎春花,不僅因為名兒好,還因為它開得早,開得無憂無慮,毫不做作。
我的家鄉(xiāng)到處也都是這些本色的迎春花兒。它們排著隊似地開在一根根柔軟的枝條上,黃色的朵兒不大,但一個個開得很足。
我又變成了一個人,一個人的天空自由但孤寂。
有時我會在中午陽光很好的時候去看畫家的房子。
又是一個春天,他沒有回來。
也沒有一個電話。
他與我,不是父女,不是師生,不是戀人。
除了一點點牽掛。這點點牽掛便是他每到一地,給我寄一點小禮物。
畫家在屋后的臺階前栽上幾株迎春花。不知是哪年的事了。這房子他很少住,也絕不讓別人住。
他說迎春花酷似臘梅,但比臘梅艷麗。
他喜歡艷麗。
事實是,上世紀的某個年代,我在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被他一眼就看出了未來的艷麗。
他是著名的畫家,對顏色有著異乎尋常的敏感。
可是,即使我的母親曾經(jīng)那么地希望我能做一株槲寄生,但在異鄉(xiāng),我一直沒有這個機會。
畫家是跋山涉水行云流水一般的人,他總是送我小禮物,有一次從歐洲回來送了我一塊土耳其巧克力;到加拿大去,回來送了一瓶美國香水;到法國去,在機場買了一塊絲巾;從日本回來時給了我一只麻布包。
他的情調(diào)給了繪畫。他是個生活儉樸的人。
他不談他的家庭,只是后來有了一名女經(jīng)紀人。女經(jīng)紀有一半時間在天上飛著,經(jīng)營著畫家所有的作品。他的作品在我這樣的小工資人來說每一幅都是天價。
一年見到他一次就算幸運了。如果春天他出國,如果經(jīng)紀公司安排創(chuàng)作內(nèi)容,他也會像蜜蜂一樣采風,速寫,閉門作畫。
經(jīng)常我討厭他來去無蹤,有時甚至討厭他自私地活了這么大年紀,讓我沒有選擇的機會。
有人以為畫家都是些浪漫無羈的人,其實真正的畫家不是,就如同真正的作家并不是放浪形骸的人,他們比一般職業(yè)的人更辛苦,更需自律。
有一次,因為學校里一個領(lǐng)導(dǎo)想要一幅畫,我知道他從來不肯把自己的任何一張畫送人,但有人相托,猶猶豫豫還是把意思跟他說了,誰知他立刻拉下臉說我不懂事。那是第一次他跟我發(fā)火。
他說我太不知道他是誰,太不了解他的作品了。
是我貶低了他。
他不是一個高產(chǎn)畫家。對于許多高產(chǎn)畫家來說,感情密切一點的人要他一幅畫也許是看得起他,畫家有時會樂意,但向他要一幅畫,關(guān)系斷乎不能一般。何況畫家如此著名,光應(yīng)付經(jīng)紀公司的要求就忙得不可開交了。
畫家的腳下有山水,這是別一樣的人生。而要想有所作為,他必須是與眾不同的。其實畫家教給我的最有用的東西便是這一點。
不過,我一直沒有聽他把一個故事說完。那是他還在上大學的時候,與他班上的一個新加坡籍華僑女生好上了,兩個人年紀都不小。他們那個時代讀大學的人年齡很大,甚至結(jié)了婚的都有,畫家與華僑女同學談戀愛原本是要結(jié)婚的。
畫家是個充滿激情的人,而且特別想成為一個名畫家,自然在補習基礎(chǔ)課的同時,他比一般同學要勤奮得多。每年的假期畫家都是選擇去大自然中采風。
畫家就說到有一年,應(yīng)該是即將畢業(yè)的那一年,他去了萊陽,山東的一個市,據(jù)說那里盛產(chǎn)水果。但畫家去的時候是冬季,黃河以北的地方,冬季的戶外滴水成冰。
畫家白天在山里速寫,一畫就是幾個小時。往往人累到不行才收兵。但有一次,他黃昏時才從山上下來,由于交通不便,他邁開兩腿趕路,情急之下迷了路。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一個老鄉(xiāng)的土屋前。學生娃,不敢也不會跟老百姓打交道。他將就著在老鄉(xiāng)的豬圈里睡下了。
不知道這個叫山東萊陽的地方豬圈是什么樣的,但愿它們是封閉的,不然這樣的地方蜷一宿,又冷又餓,一定會落下病的。
畫家聲音十分低沉,他說,一大早就醒了,一夜實在困乏得很倒也睡著了,但一早,突然遇到一條大黑狗。它突然出現(xiàn)在畫家面前,且很兇猛地往他身上撲。畫家哪里打得過一條大惡狗,老鄉(xiāng)出來才制止住了惡狗。
畫家在醫(yī)院躺了一個多月,動了手術(shù)。華僑女生照顧了他幾天,然后借口說回新加坡再沒有聯(lián)系。
我問,后來呢?她成為你夫人了嗎?
沒有。
你出名了,想過找她嗎?
畫家說,找了做什么呢?
你們是有感情的,那時不是準備結(jié)婚的嗎?
畫家說,我給不了她幸福,何必耽誤了她。
為什么給不了她幸福,你是愛她的。
愛,畫家搖搖頭,愛不是全部啊。如果不能給她幸福,離開她就是愛。
不知是在什么情況下,過了多久,我問,你與她有過哪種事嗎?
畫家竟是十分猶豫,終于還是說了,有過,但僅兩回。她太保守了,那時的人都保守。
其實這個故事就說到這里,當時沒有再追問下去。包括被狗咬了打疫苗就行,又為何要住院手術(shù)。
畫家有家室嗎?他年輕的時候就到了婺源,一住就是幾個月。而多少年過去了,他依舊在一個人的天地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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