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上有十幾家私人開的旅館,我們選了一家有院子可以停車的旅館住下來。
說是睡,其實只能歇腳,晚上在這家旅館吃了個便飯。南柯躺下不久就睡著了,他實在太累了,我則一直坐在那里,一點也不想睡。
明天的這個時候已經睡在老家了,但父親不在家里,他今天應該住進醫院了吧?
到了雞叫的時候,我才混混沌沌地睡著了。
等到我完全醒時,南柯從外面進來,他說,洗臉去吧,我問過老鄉了,開車一小時就可以進縣城,我們在縣城吃早飯。
吃了早飯繼續趕路。
我們是在下午的5點多到的婺源。通過電話聯系,姐夫說,要么你直接到醫院里來。
醫院離婺源一個多小時,是省某腫瘤醫院的分院。
條件不好,一個房間住了兩個病人。與父親住在一起的病人家屬就是醫務人員,所以幾乎不住在醫院。
南柯就這樣認識了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躺在窄窄的病床上,兩眼是有些無助的目光。
父親瘦了也老了,他躺在那里,被窩里只薄薄的一層。臉色黃黃的,看來病得有段時間了。
南柯看床太單薄了,也沒敢在床邊落坐,便尋找凳子,母親很快把自己坐著的凳子讓給南柯,自己坐到了另一張病床上。
母親無聲地看看我,看不出她的心情。母親向來是個有主張的人,比我要堅強得多。
南柯是個善于溝通的人,他說,爸爸,你放心冶病,一會兒我去找醫生談談,保證你要受到最好的治療。
南柯甚至用手撫摸著父親的手背,那里正掛著水,瘦弱不堪的父親手背上冒出了粗粗的青筋。
我與母親并坐,無言。
這時我分明看到了父親眼里的淚水。
是的,他像一個可憐的孩子,或者他終于等到了一個溫暖的問候。而面對絕癥,父親是希望有這樣的人陪他,即使是同情。
所有的過去,隨著父親的一場病煙消云散,我也只希望從今往后我能夠正視我的父親,甚至能夠愛他。
在見過父親,安慰父親后,南柯便去找住院醫生。一個姓王的醫生說,你的父親是晚期食道癌,他的體質按我們的分析,是不能動手術的。而且腫瘤有兩處,一處在食道中段一處在下段。我們采取保守療法,對腫瘤進行放射治療。
南柯問,他這種情況能不能化療?
醫生說,恐怕不行。
南柯也已經跟我說過,僅放療不能除根,而化療,一是父親年紀大了,二是體質一直太弱,三是為時已晚。這種情況下,化療只會讓病人的免疫力完全喪失。
醫生與我們統一了口徑,只對父親說他的腫瘤在下段,比長在上段或中段要好些,目前可以飲食,而通過放療,以后一階段吃飯的問題也能解決;二是父親年紀大了,腫瘤的惡化會緩慢得多,三是這所醫院是省腫瘤醫院的分院,治療腫瘤的方法與省腫瘤醫院一致。
父親認真地聽著這些。
不過,我倒是敬佩父親的勇氣,他在第一時間要求家里人告訴他病的性質,他說,不用擔心他的承受能力。
父親不敢問他還有多久可能活,所以我與南柯都沒有告訴父親,他的生存期頂多是6個月。
我向單位請了一周的假,南柯做了決定,陪我父親,他說,他是自由職業者,這些年他也累了,這個地方山清水秀,正可以看書休息思考。
父親每天要放療一次,是在下午的2點。父親像一個準時上學的學生一樣,時間一到就等在放療室的門口。
生了病的父親變得沒有言語,但他一雙深陷的雙眼總是在尋找我們的目光。他希望我們與他不停地說著,希望我們更多的安慰。
一種陌生籠罩在我與父母的周圍。父母親再也沒有心思管我的婚事了。而南柯對我的好他們當然一切心知肚明。
父親還能下床走走。有時,南柯攙著父親走到醫院門口,看看匆匆來去的行人。站不了多久就默默地回到病房。這時南柯便忙著把我們帶來的東西一一給父親看,勸父親喝點牛奶,或泡一杯人參茶。我們還在藥店買了靈芝,父親看到這東西,眼睛似乎一亮,他晚年全部用來看閑書,其中武俠看得最多,他讓南柯泡了靈芝然后拿到微波爐里烘了一分鐘。
靈芝湯很苦,但父親喝得很細心,生怕潑掉一滴。
我與南柯就在醫院不遠的地方找了一家旅館,條件一般,主要是離醫院近,可以隨時到醫院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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