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節來得早,在陽歷一月的中旬。我與南柯都不打算回婺源也不準備回曲阜。
南柯的姐姐一直不放心南柯,所以她帶著女兒一起南下。南柯的姐夫年底生意不錯,所以要年三十到這里,這樣不妨礙團聚。
姐姐家女兒工作了,是一個開朗的女孩子,長得十分出眾。要是在南方,先天條件這么好的女孩打破頭也要到電視臺做主持什么的,但她卻選擇了做公務員,進了機關。
姐姐的到來,我完全解放了。一天里的活動就是散步,我已經怕體重增加太多。
姐姐比南柯大了十來歲,她對南柯像一個母親對待她寵愛的孩子。南柯的病自然讓她放心不下,所以姐姐不顧一切,到北海來,其實是對南柯不放心,正好過春節是借口,照顧我生產也是借口。
姐姐看到我憂戚的樣子,總是勸我,不要緊,南柯以前也發過病,而且不止一次,但每次都沒事。弟啊,就是太孤單了,又愛瞎想,做的事情又是個體勞動,跟別人接觸得太少了。
因為姐姐來,家里住著緊,南柯想要住到竹林寺去,姐姐沒有同意,她說那個地方好人也要住出病來。
姐姐說,南柯與寺啊廟的有緣。并說南柯就是出生在廟里的。小時候,南柯的父母親沒有工作,做的是臨時工,住在郊外的古廟里,所以說他們幾個都出生在廟里。后來,國家經濟好轉了,一家人終于典了房子,父親的好手藝勉強能夠養活他們了。
姐姐50多歲,早已從工廠內退,不內退也只能下崗。好在曲阜有老祖宗留下來的名勝,姐夫于是吃起了旅游飯。
但姐姐家的女兒很爭氣,從重點大學畢業后,又以優異的成績被機關錄用,這才是最好的出路。姐姐他們一家對端公家飯碗一致感到放心。
南柯的漢白玉神話人物雕塑到底沒有賣成。那位企業老板后來因為業務再三被騙,資金周轉不過來。還好,我原先有一些存款。不過我一直沒有跟南柯說,我也不想讓他多想,房子是我的,家用開支我一個人的工資也能應付,但生了孩子就拮據了。
為了這點,南柯也有些悶悶不樂。
年過得很開心,姐姐一家的到來,很明顯讓南柯感到親情的溫暖。我也喜歡姐姐在這里的感覺。她很會照顧我們,做的飯菜也特別好吃。有時我想幫忙做些家務,姐姐不肯,她說,事情這么少,閑得慌。
到了年初八,正式上班了。而我的臨產期也快到了。
這天南柯回來得很遲,一大早出門,他跟我說,要出去轉轉。
一天沒有電話,我心里很不安。但晚上回來后,見到他臉上有了喜色。
南柯說,文化局的一位領導一直很關心他,以前曾想幫他弄個正式工作,那時南柯一心想開自己的雕塑博物館,做自己喜歡的作品,于是拒絕了局長的好意,去年起他突然覺得應該改變生活方式,所以跟領導講了自己的意思。今天一早,領導叫他去,說有好消息。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領導給南柯安排的工作是到博物館做館員,平時可以做些保護性的工作,做些研究,文化局的外賓接待經常會安排參觀博物館,這樣南柯可以勝任導游一職,平時比較閑的時候可以做自己的事或弄出一個什么書法拓本來,當作旅游紀念品出售。
南柯很喜歡這份工作,與他平時的喜好正好吻合。只是博物館離市區有些距離,一大早要坐班車去,中午不回家,晚上下班較早。
姐姐第一個為他高興,姐姐的心思我知道,有工作的人了,就可以有同事,有朋友,天天有事做,就不會胡思亂想。
姐姐一錘定音地說,我就住下來了。
那時姐姐的女兒丈夫都回曲阜去了。
春節后我就不上班了,姐姐陪我買了不少棉布,自己回來縫小毛孩的小衣小褲,姐姐說這些東西自己做做就可以,不用買現成的,現成的太貴,又是樣子貨,穿不了一兩個月就會嫌小。
女人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有一次我問,姐,咱爸媽怎么死的,為什么他們走得那么早?
姐姐嘆了口氣,說,他們命苦哇,世上我所見到的,也就是我的父母了,他們吃的苦比誰都多。可是,母親要強,她不肯在農村,她要改變命運,說要飯也要活在城里。在城里,他們住寺廟,吃殘羹,做粗活。
他們啊,是愁死的,累死的,也許還有厭棄了,沒有信心了。姐姐搖搖頭,說,不說了,想起來就傷心,他們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他們到世上來是受難的。
其實我是想知道南柯爸媽的死是不是因為病。雖然聽說父親是因為開山炸宕口意外事故而死,但總覺得不太可能,父親是去選石料,不是親自放炸藥。而南柯的母親死得也太早了,南柯那時才上初中。
陰歷的二月十九日,是我生孩子的日子。那天天氣有些陰。但在我們,是個開心的日子。姐姐忙里忙外,臉上始終掛著笑。
姐姐把按了腳印洗了澡過了體重量了身高然后包成小粽子的兒子送到南柯面前,她說,弟弟,看看你的寶貝。
是在醫院的病房里,當南柯看到兒子的一刻,陽光正好照進屋子,我躺在那里,看到了南柯又像哭又像笑的臉。
是欣喜也是感慨。
是的,我看到南柯眼角額頭上細密的皺紋了。
南柯做父親了,那一年,他38歲,有了生平第一份正式工作。
我希望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我堅信,好人好報。是該有好運關照南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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