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提了起來,想想我與南柯的婚姻也真正是一見鐘情式的,之前缺乏了解,之后又很快同居,我這人一直只重現在,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喜歡向別人打聽自己最親的人的過去,覺得是對他的不尊重。
花律師說,南柯有抑郁癥病史。這病平時看起來沒有什么不妥,但發作起來有些危險。
我問,這病是由于遺傳嗎?
花律師不肯定,但他說,這與許多因素有關。他的好朋友杜去世,其實最受打擊的是他,但可能很快遇到了你,才不致于太憂傷,后來是你父親的死。他回來后找過我,他說,心里很悶。因為他陪過你父親一段。他說想不到他是這樣喜歡甚至欣賞你的父親。
欣賞我的父親?我疑惑著問。
花律師肯定地說,南柯欣賞你的父親,說他善良,博學,不向坎坷低頭,對于疾病有頑強的意志力。
可是,南柯從來不對我講呵。
花律師說,南柯說你與父親不是太和睦。
我想分辯不是的,但又說不出事實。
花律師說,你也不要怪自己。南柯以前也有過這種現象,你不妨去問問心理治療中心的岳琪。
岳琪?
花律師說,岳琪是本地精神病醫院的醫生,心理學博士,他以前與南柯聊過的。
這么說,南柯知道自己有抑郁癥。
花律師說,他知道。但一旦病情來了,他不能左右自己。他需要幫助,你相信我。
我盯著花律師那雙清澈的眼睛看。此時,他是我惟一可以依靠的。
南柯需要我。可是,他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他不理我。
花律師說,你有辦法的,讓他走出去,開心再開心一點,同時配合治療。
我點點頭。我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我想我其實是天底下最糊涂的人,說起來愛他,享受著他的愛,可是我對他太忽視了。
回到家,南柯在書房里,我裝作無事地走到他身邊,讓他摸我的肚皮,我說,兒子在踢我。
南柯喜歡孩子,立刻就轉向我,說,小子,敢欺負媽媽!
他手摸著的地方,孩子的腳正踢著,肚皮鼓起來了一塊,還動著。
南柯高興啊,他說,小子長大是足球運動員的料,比他老爸強,老爸只會掄錘子。
我幾乎是拖著他出了書房,一道買菜,一道燒飯,然后裹好了圍巾出門走走。
有多久沒有看到河水了?冬季的河邊照樣有流螢在做生意。
南柯仿佛這時才回過神來,感嘆說,這世界在黑夜里也是這么精彩。
我很快在花律師的介紹下,找到了本市的心理博士岳琪。
那是個白天,精神病醫院在一所大學的隔壁,走進大門,便是一幢白色的五層樓,我問值班的一位護士,她說岳琪在后面的老樓。
從一道窄門過去,是一條長長的過道,很舊的房子,白墻上全是浮灰。等穿過過道,則是一排平房,平房上爬滿了有些枯萎的叫爬山虎的藤蔓,枝枝丫丫,左右縱橫,讓人看了非常駭意。
我最怕密生的草或藤,也許是小時候的經驗,怕這些植物里會鉆出條壁虎或小花蛇來。
自己也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正愣神間,突然幾條聲音傳來,哦哦哦…哦哦哦。我往左首一看,一根根有著手臂粗的鐵欄桿門后,是七八個興高彩烈的病人。他們也許平時看不到人,也許他們中一個叫了,其他人也跟著吆喝。他們側著身子,似乎想突圍出那一根根欄桿,他們一律伸長手臂,身子前傾。
神經病人原來是這樣的啊。
他們叫著,見我向他們望過去,更加起勁地叫起來。
我于是向右首的門里走去,還好在走廊的頭上第二間辦公室就是岳琪的。
岳琪坐在一張很舊很不堂皇的辦公桌后,桌面上堆了好幾摞高高低低的書與雜志。岳琪熱情地用手指了指他對面的椅子讓我坐,然后又陷在那一摞摞書堆后。
是一個有些胖有些紅臉膛的中年男人。
比起南柯的風流倜儻與英俊來,顯然不是一種類型。
但岳琪是一個知識廣博的人,他說我來找他,正是時候,他剛從BJ參加一個抑郁癥的研討會回來,他說現在生這種病的人很多。可是,我們忽略了他們。
岳琪太熱情了,他談最新的研究成果,講他的論文如何得到了重視,他幾乎沒有在意坐在對面的是一個丈夫得了抑郁癥而自己快臨盆的女人。
岳琪講了什么我已聽不進去,我抬頭看看這房間,很高很舊的房間里,甚至還有一臺吊扇,上面同樣布滿了灰,正好懸在頭頂,看著看著,我真怕這吊扇會掉下來,正好砸了我的頭。
我的憂傷放大到這個破舊辦公室的每個角落。這個屋子的主人,一個博學的精神病研究專家卻看不見。
岳琪終于不說了,也許他看到了我眼中的淚。
其實我是多么無助呵,我不是來聽一個中年的博士生的鼓吹的,他的膨脹可以對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讓她膜拜無比。我是來為自己心愛的人尋找治病的良方的。
而且我十分擔心南柯一個人在家,我不能把他一個人放在家里,我從翻閱的資料上也知道,讓這樣的病人獨自,他會癔想,會不可自拔。
我堅信我的南柯是個樂觀的人,一個不向命運低頭的人,他也不會向疾病妥協。
岳琪說,關鍵在預防,于是他開了幾樣藥給我,說,你可以讓南柯服用這幾種藥。
我拿過紙頭,準備到平價藥房去配齊它們。然后找一種方法,讓南柯心甘情愿地配合治療。
我發誓要好好關心南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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