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問,哪一件作品?
南柯說,就是那件得全國金獎的漢白玉神話傳說人物石頭雕塑。
他怎么知道的?
南柯說,花律師一個朋友介紹的。
那要不要出手?我知道南柯最心愛的一件作品就是這件人物雕了,業界給了這件作品很高的評價。藝術品是不可復制的,這件作品為他贏得過聲譽,參加過國內的一些大展,在南柯的心里它是不能開價的。
南柯說,這個老板很喜歡,一定要買,出了相當高的價。
南柯說高,一定是高了,早些時候一個新加坡的商人要買這件作品,出價200萬,南柯想也不想就回絕了。
南柯的作品被保管在博物館,作為臨時館藏。于是我們似乎商量也不商量,連一個眼神也不遞,就拿了傘出門。
我們去看人物雕,也許不到春節這件作品就是別人的了。
外面下著雨。一路上南柯與我手挽著手,共了一把傘,他一句話也不說。
博物館在舊城區,我們上了一輛黃包車,南柯替我拉實了面前的簾子,然后把手伸給我。還是不說話。
買了門票進去,直奔放雕塑的那個展廳。也許是下雨天吧,又是休息天,博物館除了我們甚至連工作人員也看不到。
人物雕塑被蓋上了大紅絲絨布,幽暗的燈光下,它像一個待嫁的新娘。由于被鎖在玻璃柜里,南柯無法掀開那層布,親手摸一摸它。
站了很久,似乎心里踏實多了,我們便出了門,雨還在下,天更冷了。
博物館外是一條窄狹的舊馬路,兩旁的梧桐葉幾乎還落盡了,地上像鋪了金黃的落葉毯。
我們共一把傘默默地走了好一段路才有一輛出租車停下來。
到了家,我給南柯倒了一杯茶,然后準備躺到被窩里。天完全黑下來了,南柯準備做晚飯,這時電話響了起來。
永遠記得那個電話,及聽電話的那個晚上。雨夜,寒冷。還好,胃已我年不疼。電話是哥哥打來的。父親死了,報喪應該由兒子來一一通知親戚朋友。
我的全書中幾乎沒有講到我的哥哥。我對哥哥不是沒有感情,只是經常我什么也不想說。
我的哥哥在我童年,少年甚至一輩子都不可能是一棵樹可以依靠,可以攀援。相反,由于他,我變成大樹下的一株無名小草,沒有母愛沒有父愛。
哥哥在大雪的冬天,戴了一頂皮帽子,上課時極不守紀律,被老師喊到黑板前罰站。站在黑板前的哥哥仍不老實,老師氣憤得一把揪掉了他的皮帽子,可是,老師發現皮帽子里還有一層絨布帽子。
哥哥歷來是被當作一塊寶玉來呵護的。
而那個冬天,我的手背腫得饅頭一樣,且裂了口化了膿,又痛又癢。
我一直希望自己是一個可以原諒一切的人,更不要說對于有養育之恩的我的父母。但是,女人,有時是不可救藥的狹隘。
我勸自己,沒有愛,一樣成長。
電話是我接的。未及說話,就聽得哥哥變了聲的哭:小妹,我們的爸爸去了。
爸爸,我一聲大叫,隨即哇地哭出了聲。
南柯接過電話,離了兩步遠,我依然能夠聽到電話里一屋子的人都在放聲號淘。分不清哪一聲是媽媽哭的,哪一聲是姐姐哭的。
當晚我們便駕車一路狂奔,南柯少不了叮囑我,到了那里,可能大家都忙,要我自己照顧好自己。
我們身邊除了帶足了錢,便是簡單的換洗衣服。
離家還有十幾分鐘的路,就遇到一個熟人,他說,你回來遲了啊,你父親已經去了。
我聽了,竟沒有流淚,只知道心里很急,要趕快到家。
不一會兒就聽到了哭聲。那哭聲,高高低低,都拖得極長,十分悲傷。
與小時候一樣,聽到哭聲,很遠就知道誰家有人去世了。而這一次是我們的父親。
院子里外甚至馬路上全是人。有親戚朋友,更多的是看熱鬧的。
這樣的熱鬧也有人看。
嫂子,多年不見的嫂子第一個跑出來,她一手拉著我,半跪著向我行禮,這是當地的規矩。她的眼睛已經很紅了。
吹鼓手吹吹打打地忙碌起來。進了家門,母親姐姐哥哥一齊大哭起來。我上前扶住母親,不由放聲大哭起來。
哥哥走過來,讓我向父親的遺體磕頭燒紙。
我跪在那里,不想站起來,淚水不斷,滴在紙錢上。
母親上來扶我。她說,小心身子啊。
姐也來扶我,她邊哭邊說,小妹啊,我們的父親太可憐了啊,死之前兩個月滴水不進,可是他怕我們傷心,一聲都不哼。他寧可用止痛藥,那些藥傷腎傷肝啊,父親前天起眼睛就瞎啦,一天都在問為什么天這么黑不開燈,他是被耗干的呀——小妹呀,爸爸不肯走啊,他說,還沒看到你成家生子,他不能瞑目啊。
我早已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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