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了，肖敏敏略作收拾準備回家。走出校門，周海在背后叫住她：

“肖敏敏，你要回家了？怎么都不打個招呼？真的躲著我？”

肖敏敏暗想，“是我躲你還是你躲我？”最近一個月，周海沒有約她跑步，也沒有約她打籃球，看見她好像故意躲開。現在他們兩個人是天與地的差別，從前不敢想的，現在更是什么都不敢去奢想，她覺得保持距離最好。

于是淡淡地說：“怎么會呢？你是個大忙人，很多學校的事情都要管，我是不想影響你，我還要趕車，先走了。再見！”

“等等，肖敏敏，我到底是哪里惹著你了？你像碰見洪水猛獸一樣的躲著我？真的看我那么不順眼？本來我想你不理我就算了，可是我想問個明白，你煩我什么？”

“我沒有煩你。”

“我們是那么相處融洽……不，是情投意合，轉眼你就裝不認識我？”

“……”

“你有對象？”

“沒有。”

“哎！也許我的臉比豬皮還厚，盡管說出這些難為情的話令我自己子感到吃驚。你知道你對我冷漠是一種什么樣的折磨？我不希望得到一個不明不白的答案，你這樣反復無常，到底是什么意思？”周海說話非常大聲。

肖敏敏聽到周海毫不掩飾的表白，他眼里的深情她看得出來。周海一臉懶懶的倦容。“難道僅僅因為我不理他，所以他生氣？假如現在我告訴他真相，他又會怎么樣？”　　　于是忍不住說：“那么，我告訴你，我配不上你，我……”

“周海，你在這兒啊？我找你呢。咦！敏敏，你也在這里，要走了嗎？我和周海家住得近，正約他一起走呢，可惜和你不同路，否則我們三個同行。”郝琳琳氣喘吁吁地追到兩人身邊。

“是啊，琳琳，我要去趕火車。現在都下午三點了，從這兒到我們小鎮要四個小時，晚了趕不上，我們下學期見。”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看著周海補了一句：“周海，再見了”。說完，匆匆登上到汽車站的公交車。

在公交車上，肖敏敏望著車下的兩人，郝琳琳站在周海身旁，美麗的臉上洋溢著青春的光彩。“她的美艷真是無人能比，多么相配的一對！”，當發現周海還在盯著她看，她趕緊坐下來看著別的地方。下了火車，肖敏敏沒有從“正道”回家。她拖著懶洋洋的步子沿著火車軌道順著山坳的一側走。有火車駛過時，她停在幾尺開外看火車飛馳而過。每個窗口邊是兩張陌生的面孔，熱情的旅客總會向她揮揮手，并露出友好的笑容，有的人是一副木然的神態。數不清的臉孔在她眼前一晃而過。如果此刻自己也坐在某個窗口邊該多好，她就能到一個遙遠的地方。

沒有過往車輛時有點清靜，以前的火車站很熱鬧，能看到一群群的鐵路工人們。男人們的肩膀上搭了一塊白色的毛巾，時間久了，毛巾會被黝黑臉膛上流下的汗水浸成黃黑黃黑的顏色。二三十個工人將駛進站臺的軌道車或者貨車上的鋼軌吊運下來，兩兩一組，碗口粗的鋼管做扁擔，十來組壯漢喊著號子將幾百斤甚至數噸重的鋼軌運走。女的把毛巾包在頭上，就地支了一個鍋架，一些洗菜，一些做飯，小孩子們自顧在旁邊游戲。等到飯熟了，女人們拿起勺子敲著盆，男人們聽到吆喝，聚攏過來，圍在鍋邊蹲下來接過女人們遞過來的大碗，狼吞虎咽地扒飯。

卸貨的空車要么即刻開走，遇有貨物要運輸，就搭幾塊厚木板，將車廂和地面連接起來。其它體力弱一些的工人和家屬們就做些使小力氣的活，將一錘一錘敲碎的石子用斗車裝載著推到車廂跟前，順著木板推到車廂上，車廂裝載完畢指揮機車的人一邊吹著哨子，右手的彩旗一揮，車頭一股濃煙冒出，“咔噠咔噠”，這輛小火車就駛出站，等另外的車輛來。運走的石頭是道渣，是用來做鋪墊鐵軌的奠基石。

以前車站兩旁的水泥沙石堆得像小山一樣高，放假時母親帶著肖強來打短工，她就在一旁玩耍。看見人們掄著錘子將大塊的石頭擊碎，“叮叮當當”混成一股不和諧的音樂，道渣的標準是幾乎每塊都和小孩的拳頭一般大小。她看到母親和肖強把統一規格的石頭用鏟子一鏟一鏟的裝進斗車，母親在前面拉，肖強在后面推，最后將斗車順著木板推到車廂上。“敲道渣的活簡單但辛苦，來錢快，是以工天計算，當天就可以兌現。只要反反復復將這個工作做足八個小時，就可以結一天的工錢，三塊五塊不等。

有天晚上，肖敏敏看到肖強摸著自己的手在哭，她瞥見肖強的手上是一個個血泡，從此她討厭起這個活計來。后來工程隊也不用人工敲道渣，改成碎石機碎石，工作效率高多了。李黑夜沮喪少了個掙錢的機會，肖敏敏卻很高興，因為肖強的手不會出大血泡了。

車站完全落成以后，象征這個工程結束，得到新的地方去開辟戰場。工程隊搬走后，當然會有一些物品丟棄下來，比如不能再使用的碎石機。在長滿草叢的軌道兩旁，這些被丟棄的東西原來的藍色漆身早銹蝕得看不見了，成了小孩子們玩耍的玩具。現在就有幾個小孩子在上面玩，肖敏敏聽見他們的嬉鬧，她小的時候也玩。

肖敏敏踩著”道渣“，故意讓這些鋪鐵軌的小石塊的尖角刺入足底，一種癢痛的感覺從腳趾頭傳遍身體的每一根神經，淚腺被牽動了，然后眼淚會不由自主地長流。一陣緊急的火車鳴笛一聲一聲地響起來，肖敏敏沒有聽到，自顧低頭看著腳下的小石頭，被淚水淋濕后小石頭上會顯出的奇怪圖形，肖敏敏就猜它們像什么。猛然抬起頭來，列車頭那張綠色的張著大嘴的臉已經快到跟前了，她心里一驚，趕緊朝旁邊一閃，列車最后那一聲慘烈的鳴叫快把耳膜震碎了，一股急勁的大風從七孔灌入體內，寒意直浸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