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已經走遠了，然而肖敏敏的胸脯還在猛烈地起伏，久久不能平靜。小時候的事情在眼前浮掠過，大概是五歲的時候，她看見一群人在鐵軌邊議論紛紛，她從夾縫中擠進去想看個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呢？她看到了非常恐怖的一幕：在軌道邊上，光溜溜的東擺放著一支人腿，西擺放著一支胳膊，肢體的顏色是白中泛著青，頭顱在另一邊，并且半邊臉不在了，唯有身體部分還有破損的衣服裹著，道渣上染上了黑紅的顏色，那一半人臉上瞪著一只眼球快要凸出來的惡狠狠的大眼睛，眼角還有未干的血，肖敏敏感覺到那只眼睛是在朝著她看。

“好慘啦！是自殺，家里的老婆和兩個孩子全死了，燒得面目全非，聽說是晚上燒煤爐時火苗躥到牛毛氈房上，家里燒個精光。”

“牛毛氈最怕火，都發生好幾起這樣的事故了。咱們住在里面要多加小心。”

“已經一無所有，茍活著也是痛苦，不如一了百了，和親人一道走了，免得遭罪。”

“依我說，牛毛氈房早就應該取締。”

“取締了咱們住什么房子？有了它好歹有個遮風避雨的窩。”

……

生存在鐵路邊上的人，經常會看到被火車碾死的各種姿態的尸體，那是她第一次看見這種事故，后來聽到有碾死的人，她再也不敢去看熱鬧了。這個場景后來經常在噩夢中出現，尤其是那只瞪著她的快要凸出來的大眼睛，被放大后重現了又重現，揮之不去。　　　

肖敏敏覺得兩腿發軟，不想再走了，在邊上水泥墩柱標上坐下來，眼前是車站的全貌。她家搬到這個縣城有五年了。五年前，車站除了站臺兩側是刷了石灰粉的紅磚房，周圍都是牛毛氈房，倒不覺得那一片灰黑色的房子有何礙眼。現在白白的平房占了主要視線，那些低矮的牛毛氈房好多都拆除了，現在屈指可數，僅有幾戶卑微地屈居在其中，肖敏敏只能根據大概方向判定自己家在什么位置。肖敏敏時常聽到母親念叨：“我們什么時候也能住上平房呢？”

“父母在做什么呢？其實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在她的印象中，還沒看到父母悠閑的樣子，不外就是在做些洗衣幫工的活。

“二姐，你坐在這兒干啥？”

肖敏敏側過頭一看，是三弟肖斌。還有另外一個人，她認識，叫馬老六。鴨壩鎮的幾戶萬元戶中他家是其一。他經常到她家找肖斌，馬老六身形壯碩，擋住耳朵的絡腮胡看上去令他顯得邋遢，說起話來的那股痞子氣是機務段很多人所具有，而這部分人中多數是頂替父母的工作，或者是單位解決子女就業，讓他們得到一個工作機會。

這些人，他們“正正經經”下班后，要么三朋四友邀集起來喝酒打牌，要么私下干些見不得人的事。

“我剛放假，準備回家，小弟你們是要去哪兒啊？”

“我和馬老六要辦點事，是我找工作的正事。”

“哦！我正好要問你呢？你找到工作了？不再復考了？”

肖斌趕忙說：“有什么事回家再說吧，我現在有急事要辦。”

馬老六站在那兒盯著肖敏敏看，被肖斌硬拉走了。馬老六不時回頭瞧她。

肖敏敏隱隱的聽到馬老六說：“你二姐真是越長越漂亮了，我想追求她的男人多得很吧？”

肖斌答道：“不知道。剛才那事你千萬別慌，你放心，我那幫兄弟牢靠，不會出賣我，只要我們倆不露馬腳，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們查不出來。”

“好，但是萬一要是查出來了，你可不要說是我提供的線索，肖斌，當初是你求我的，換了誰，我也不會幫這個忙。我丑話說前頭，這事是你一個人干的。”

“好好好，是我干的，我后果自負。以后咱們盡量不碰面，免得別人生疑，等這事過去以后再說。”

肖斌轉過頭來朝肖敏敏說：“二姐，我們走了。你快回家去吧，媽可想你了。”　

“這兩個人在搞什么？”肖敏敏看見肖斌同馬老六鬼鬼祟祟地小聲議論。馬老六是軌道車司機，開了十年的軌道車，軌道車一般沒有車廂，通常用來運輸物料，比如：鋼材、沙石、車輛、家具各種包裝品等。軌道車司機是個很吃香的工作，工資很高。但是馬老六家里存折上的錢是開百貨店掙的，他家的百貨店在小鎮上是唯一的一家大店，出門前他把這折子上的錢看了看，有四十萬。

到了家門口，肖敏敏覺得自家房子咋就變得更矮小了？還有一片破損的牛毛氈耷拉下來，碰到她的頭，她把門口的小凳抬來墊在腳下，把這塊牛毛氈搭在房檐上，以免破損的地方變大，下雨時漏水。

門是開著的，也許是她長高了，進門必須低一下頭。進到屋子，屋子里的光線太暗了，她看不清。

“媽，爸爸，你們在不在？我回來了。”

“是敏敏回來了？我在里屋呢。”

肖敏敏聽到父親的聲音，瞇著眼睛來到里屋。她家有四個房間，所謂的房間也不過是放了一張小床，堆了一些雜貨。一間是她的臥室，肖強肖斌住了一間，父母住了一間，還有一間就是這個里屋，是廚房兼堆雜貨的地方。幾個大塑料盆就占了很大的空間。

實在看不見，肖敏敏打開電燈，父親果然在洗衣服。見女兒回來了，努力地扶著拐杖站起來，可能是坐在盆邊洗床單太久了，撐了幾下也沒站起來，兩只拐杖和雙臂都在打顫，垂到額頭的白發更是抖動得厲害，肖敏敏趕緊跑過去扶住他。

“爸爸你怎么也不開燈？這屋里什么也看不見。”

“那是你剛從外面進來的緣故。我一直在屋里，適應了就看得清清楚楚。”肖文軍解釋說。

“媽去做工了？你一個人又洗了那么多東西，身體怎么受得了。”肖敏敏看到幾個大盆里都堆滿了洗好的東西，知道爸爸肯定從早上一直到現在就沒休息過，鼻子一陣發酸，抽了一下鼻子，說：

“我以后不讓你洗那么多東西了。”

肖文軍呵呵一笑，趕緊安慰她。“我知道我女兒心疼我。不過有事情做，我才不至于寂寞。”

肖敏敏聽到父親這樣說，更難受，把包放下，挽起袖子，去洗剩下的被單。

一邊洗，一邊問父親：“我剛才看到肖斌和那個叫什么馬老六的在一起，爸你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嗎？”

肖文軍嘆了口氣：“那混小子就那熊樣，我知道他考不上大學。整天只知道在外面瞎混，我拖了個熟人給他在單位找了個工作，線路維修，他還挑肥揀瘦，怕吃苦，他說自己會找到事做，讓我和你媽別管。”

“不是人人都靠考大學找工作，我們機務段現在不是在搞第三產業嗎？那會招聘很多人，他可以去試試的，而且系統子弟怎么也得優先考慮吧。”

“目前主業為了增效減員是大勢所趨，這減掉的部分必然要沖到三產當中。可是不是所有的人員都給予解決，太差的只能被淘汰，三產為了做到轉型成功也不會吸納這些混日子的人，你小弟就是這種人，懶，不學無術，好高騖遠。我給他找個維修線路的臨時工作算對得起他了，哼！人家還嫌這個工作低等。”

“爸不要用您的老眼光看肖斌，他都說了不要您管，還操什么心啦！”

“我就怕他和那些烏合之眾來往，把自己給廢了。”

“您是說馬老六？”

“我也沒說是他，不過現在有些年輕人仗著家里有兩個小錢為所欲為，家有萬金遲早也會敗光。”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