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敏敏穿著一雙拖鞋跑到樓下，跑過棧道，跑出小區，跑到街上，跑到護城河邊。

深夜的護城河邊極少有人，河里的水流伴著冷颼颼的風無聲地流淌著，偶爾有幾個夜行的游客拖著行李箱走過，行李箱的輪子在石板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打破一會兒靜謐。一只流浪的狗在這里聞聞，那里嗅嗅，這個可憐的牲畜大概是被同類排斥遺棄，瘦得骨架都顯露出來。但凡懂得一點行情的狗知曉在城里的哪些地方能覓食，它們成群結隊，互通消息，可是在這里，只能憑運氣了。它偶爾抬頭望望和自己一樣孤單的人類，鉆進肖敏敏的陰影中嗅著她拖鞋和褲子的味道，直至發現沒有什么收獲才失望地離開。

然而肖敏敏的心中不似這夜般寧靜，紛亂的思緒快折磨得她透不過氣來。她的耳邊反復響著馬老六說的話，每一句都像針尖插在她的胸口上。她把這幾年來的記憶通通翻出來，發現那些沉甸甸堆積在心底的少之又少，即便有那么幾個清晰的片段剎那間像風一樣被吹散了，找不到痕跡。自從八年前畢業實習時起，她不再問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每次睜開眼，她都對自己說，只需把今天過好就行，哪怕粗淺得一天中只站在窗臺前透過窗紗仰望夜空的冷月，第二天當陽光照上窗欞，一天也就過去了?？墒窃S多個‘今天’過去，為什么現在越加混入一種膠著的狀態？她不明白，想哭，又發現淚腺已經干涸，已流淌不出一滴淚來，最后竟什么都想不起，大腦一片空白。只得呆呆的看著河里因為紅燈籠的照射而發出紅光的流動的水波，一直這樣看著，好像所有的記憶丟在了河里和那水波一并不知去向……

紅燈籠的光一盞一盞在隱退，同影子一起消失在漸漸亮起的晨光中。護城河的水波露出原來的本色－－－－－灰色。河邊也響起了‘劈劈啪啪’的聲音，是那些生命豐滿，洋溢著激情動力的人在早鍛煉。他們對這個站在河邊發著呆的穿拖鞋的女人投來好奇的一眼，有的也就這樣跑過去了。有個老頭經過時沒有跑走，也沒有靠近她，在原地做著高抬腿，聲響驚擾了肖敏敏，她回頭看老頭。老頭嚇了一大跳，驚訝這個年輕女人的臉咋那么蒼白，眼神也迷蒙呆滯，好像是受了嚴重打擊，不然就是患夢游癥。

老頭說：“姑娘，快回家去吧，家里等急了?！?/p>

沒反應，不是遇見女鬼了吧？老頭大著膽子又說了一句，這一下有反應了。

家里？肖敏敏的意識得到了蘇醒，眼前浮現出一張小臉，張開胖胖的小手要她抱?！靶《寡浚茄?，我的公主在家等著我呢?！毙っ裘糨p語一聲，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做高抬腿的老頭這才放心地跑走了。

肖敏敏打開房門，肖文軍和李黑夜都站在客廳里，肖文軍拄著拐杖準備要出去找女兒，他已經等得坐立不安，李黑夜到車站各處去轉了兩圈，沒有看到肖敏敏的蹤影，又擔心家里的孩子和肖文軍，兩老口一夜沒睡，就這樣一會兒站一會坐耗到天亮，看到肖敏敏回來了，兩老口松了一口氣。

李黑夜又擔心又埋怨：“你上哪兒去了？我和你爸都急死了?！?/p>

肖敏敏把肖文軍的拐杖放下，給他推了輪椅過來。對父母說：“你們去休息吧，我沒事，小豆芽呢？”

“在我床上睡得可香了，夢里叫你幾次。”李黑夜回答。

肖敏敏走進母親的臥室，蹲在床邊，眼光游離在女兒的鼻子、眼睛、小嘴上，小家伙安靜得讓她心痛，她抓起一只小手在嘴邊輕啄一下，給她拉好被子出來。因為她，父母昨晚一定沒有休息好，她讓父母進臥室去睡一會兒，她并沒有進自己的臥室，到客房的床上和衣躺下，她連脫衣服的力氣都沒有了，心里想：一切都會好的，現在我只需睡一會兒。

醒來后她發現馬老六還是睡得像豬一樣死沉，她就是被他如雷的鼾聲吵醒的。肖敏敏讓母親送小豆芽去幼兒園，自己把父親推到小區的露天健身中心，父親在那里可以不用坐輪椅，做一些簡單的健身運動。她折回家里，走進自己的臥室，拿來紙筆，寫離婚協議。寫好以后，她坐在床邊，看著馬老六，昨晚她咬到的地方還在滲出血來，突然心里一陣愧疚，一種復雜的心緒涌上心來。拿出醫藥箱里的棉簽、紗布、酒精，把傷口給包起來。

回想起她剛開始實習的時候，鴨壩鎮林業局距離火車站有二十來公里路，她想著在林業局附近租個便宜的小房子，一邊上班，一邊照顧父母。房子是找到了，但是生活起居實在不方便，上公廁，買菜要走很遠的路，肖敏敏出的外勤多，經常下到鄉里，丟下父母在家，她不忍心，也不放心。她尋思找到合適的房子再說，搬家的事就一直這樣拖著。

對于肖敏敏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單位不乏追求者，但是肖敏敏絲毫沒有這方面的興趣，她全副心思想踏實努力地工作，找個好房子讓父母住。單位的人按時下了班，她總是主動加班到很晚。為此，她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單位提前給她轉了正，在單位提干的預備人員名單中，也有肖敏敏的名字。有時候加班晚了，或者下大雨的時候，馬老六會到單位來接她，令她平靜的心升起些許感動。肖強終于接了婚，在另一個縣城?？斓竭^年了，家家張燈結彩，貼春聯、腌臘肉，喜氣洋洋，父母去和大哥大嫂一起過年。肖斌出了看守所后就沒挨過家，在各大城市之間游蕩，偶爾給家里報個信。馬老六的母親一直和他的姐姐們住在一起，她母親不喜歡肖敏敏，更不喜歡肖敏敏一家人，她說一個還沒嫁進門的姑娘就住到男人家里，一定是個不守規矩的人，還帶著兩個吃閑飯的廢物。肖敏敏聽到這句話后立刻找了個房子，打算過了年就帶著父母搬走。過年了，肖敏敏以為馬老六要到他姐姐們家去，大年三十那天，肖敏敏想反正是一個人，不如申請加班，把該做的不該做的工作做完了，聽到第一聲爆竹響起來，有人家開始吃年夜飯了，年夜飯吃得越早，象征來年好兆頭都搶在別人前面，只要第一聲爆竹響起，接下來就是一陣猛過一陣的爆竹聲。

下班后，她在街上閑溜達一圈，在菜市場隨便買了幾個熟菜，剛掏出鑰匙，馬老六就意外地把門給她打開了，拿拖鞋、提包、提菜，肖敏敏準備下廚房，一看桌上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已做好了，兩瓶干紅葡萄酒擺在桌子上面。馬老六把電燈關掉，換成蠟燭點上，燭光照亮冒著氣的盤子碟子，也照亮肖敏敏冰封的心。她一杯一杯和馬老六碰著，外面的鞭炮聲、叫嚷聲提醒她這是一個合家團圓的日子，是親人們匯聚一堂嘮家常的夜晚，黑夜使得各家窗戶里的燭光更加亮堂暖馨，于是她喝起酒來就更加隨意豪放。從來不喝酒的她，當然不知道酒精的麻醉效力，喝著喝著，對面的面孔她已經漸漸看不清，那個人張著嘴說什么也聽不見，只覺得一張男人的臉在影影綽綽的燭光中晃來晃去，朦朧中好像那個身影站起來，緩慢朝自己走過來，她覺得自己被抱起，身體乏力又輕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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