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八年后一個華燈初上的傍晚,肖敏敏剛剛加完班,匆忙趕上回家的公交車。
她靠在公交車的靠椅上,半瞇著眼,工作了一天,真的很疲乏,好想立刻就躺在柔軟的床上死死的睡一覺,車子的晃動讓她差點就睡著了。
司機的驟起驟停,讓站起的乘客險些摔倒,乘客破口大罵,和司機起了口角,爭吵越來越激烈,把肖敏敏的睡意完全吵沒了。對這種現象她已經見慣不怪了,每天都有發生,就像吃飯一樣的平常。
目光投向窗外,斜眼瞄著鴨壩鎮的容貌和熙來攘往的人群。
今天的視覺感官告訴她好像有別于往日,她發現鴨壩鎮的變化竟是這么驚人,在熟悉中平添了許多陌生。如今的小城鎮已經被整合成集文化、人文、歷史、自然資源為一體的旅游城市,別有風情。遠方來客絡繹不絕,投資的,打工的,旅游的,還有流浪的。原來小城鎮僅有幾家銀行,幾個百貨店,武警部隊位于小城中心,零零散散燈光昏暗的錄像放映室人氣頗旺。算得上是地標建筑的鴨壩影劇院今天看不到它的一輪一廓,完全被各類大廈遮蓋住了。點綴在大廈旁邊的是各種酒吧、茶吧、咖啡吧、小商品店、娛樂場所,目不暇接、鱗次櫛比。夜晚的鴨壩小城比白天還要熱鬧很多,來往穿梭于街道、小巷之間的是休閑忙碌和旅游觀光的人。那些目光游離在能吸引眼眶的事物上的是外來游客,他們被這個小城的秀美迷住了。下班后的人和她一樣臉色疲倦忙著趕回家,無暇顧及眼前的景色,當然也就沒有注意到夜晚酒吧的歌手在深情地唱著煽情的歌曲,引誘那些崇尚個性追求隨意的人。別小看了這些酒吧歌手,如果你也進入其中,兩杯下肚,若不是被他感傷得淚流滿面,也會跟著扯破喉嚨鬼喊狼叫手腳抽筋狂蹦亂舞。如果酒吧都不要的歌手,抱個電吉他在大街上隨便找個地方一站,旁若無人的引頸高歌,悠然自在的摸樣羨煞路人,不免輕嘆一聲,這是他們想做而又永遠不敢做的事情。
公交車直接進了肖敏敏所在的小區,也是公交車的最后一站——火車站。
如今的鴨壩火車站被規劃成一個一個的文明小區,蜂窩煤作坊、修皮鞋的老頭、推四輪車的賣鹵豆腐的攤販、路邊的小鍋涼粉、收舊貨的鋪子,都找不到蹤影了,牛毛氈房成了一個陌生的詞語,一個漸漸遠去的符號,只有曾經居住過和年長的居民知道它在這里存在過。根據地理資源,每個小區都修有一條彎彎曲曲的河道包圍著,河里的紅鯉魚和街上路邊的歌手一樣散漫,旁若無人地在睡蓮下相互嬉戲。河里的鵝卵石清晰可見,河道兩旁種了垂柳,細細的柳枝垂到河面,像從河里長出來似的。人行棧道順著河道平行蜿蜒,棧道上一排排的紅燈籠是小區一道亮麗的風景,紅燈籠也是小城的一道風景,整個鴨壩小城鎮的街道、住宅、河岸、車站、飯店,都掛滿紅燈籠,到了夜晚,紅燈籠照亮小城,照亮小城的夜空。剛才酒吧歌手的歌聲讓肖敏敏想起某些影像,那是很多年前,一些下了班的鐵路工人,他們從工地歸來,邊走邊唱,走進一片黑黑矮矮破破的牛毛氈房中。臉上和身上衣服的顏色能辨別他們當天從事了什么工作,如果是挖隧洞的,臉上就是黑的,被炸藥熏的。如果是灰的,那就是敲道渣的時候撲上的。這些工人和酒吧歌手有個共同點,唱歌不挑地點,張口就唱,只是鐵路工人的歌聲更像在喊號子。她聽到喊號子的歌聲就知道父親下班回家了。
這些記憶太遙遠了,肖敏敏無法從現在的視線去辨別從前的景象。她只是偶爾想起罷了。
肖敏敏走過棧道,所有的燈籠都亮了,紅光映紅她的臉頰,把她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影子在棧道上和她亦步亦趨。她無暇顧及燈籠是否亮了起來,沒有心情去看河水中的小魚和河邊的垂柳。今天她加班到七點,已經很不耐煩了,她牽掛著家里的那個小妖精。
想起她,肖敏敏嘴角露出一抹溫馨的笑。
到家了,她掏出鑰匙輕輕地打開自家的房門,一只腳還在門外,一個嫩嫩的童音和身子一并傳了過來,一團小影子撲到她懷里。肖敏敏丟下包,抱起女兒狠狠在小臉上親一口。一連串的問號打出來:
“你今天上幼兒園有沒有調皮呀?”
“有沒有逗外公外婆生氣?”
“可以把你的畫給我看看嗎?”
小姑娘掙脫肖敏敏的懷抱,迫不及待地把她的作品拿給媽媽看,睜著圓圓的眼睛喔著小嘴等待媽媽的表揚。當肖敏敏給她幾句口頭褒獎,又在粉嫩的臉上‘啵’的一下,她興奮地拍著小手在房里跳起舞來。
“今天咋這么晚回來?飯菜涼透了,我再去熱熱。”李黑夜把肖敏敏地上的包撿起來放好,端起菜走進廚房。
肖文軍滑著輪椅過來拍拍孫女的小屁股,輪椅是去年肖敏敏給他買的,因為脊椎彎曲太利害,拄著拐杖很費力。
“小豆芽讓我帶她坐火車去找你,我對她說,找媽媽要坐公交車,她說我不帶她她就自己坐去火車,說她已經四歲了,認得路。這個調皮蛋,比你小時候還調皮。”他在告小孫女的狀,表情卻是透著慈愛。
肖敏敏裝作責怪的口氣問女兒:“外公說的是真的嗎?”
小豆芽嘻嘻一笑:“我還不是要把這幅畫拿給敏兒看,我們老師說我的畫是印象派的,我問老師什么是‘印象派的’,老師說是對我的畫作印象很好的意思。”小豆芽通常不喊肖敏敏做媽媽,稱呼她敏兒,跟外公外婆學來的。
肖敏敏聽了這番啼笑皆非的解釋,忍不住又親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你今天一共有幾件高興的事情要告訴我呢?”這是她每天都會問女兒的問題。
小豆芽扳著指頭數起來:“有三件,第一件就是我的這幅畫得了印象派獎,第二件是我們幼兒園來了一個小男人,他和我挨在一起坐,他還偷偷拿了一顆糖給我吃,他只拿給我吃。第三件是……讓我想想,想起來了,是外婆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叫‘霧都孤兒’,奧立弗的命運真慘,我都感動得哭了。敏兒,和奧立弗比起來,我好幸福,我有你,有外公外婆,你們都很愛我。哦,我還有爸爸,奧立弗連爸爸都沒有。”
肖敏敏坐在沙發上聽小豆芽喋喋不休地說話。肖文軍在一旁呵呵呵呵地笑,看到女兒胖嘟嘟的小臉,一本正經手舞足蹈的可愛模樣,渾身的疲勞遁走了。
這個時刻總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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