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冉正在狼吞虎咽得扒著毛欣欣送來的稀飯,聽得簌簌的腳步聲走進病房。
“舒冉,你好,我叫楚藝,是你的主治醫生。”來人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大夫,他個子不算很高,肩背卻十分挺拔。襯在整潔的白大褂里,再加上那斯斯文文的無框眼鏡,整個人有一種特別的儒雅。
“你好…”舒冉沒什么精神說客套話,兩眼在他臉上定格半秒立刻低頭埋于眼前的稀飯里。
“你怎么就吃這個?”楚藝皺了皺眉頭:“你剛剛分娩,又經歷了創傷式手術,最要補充營養——”
舒冉抬起頭看著他,心里冷笑:這話就好比對無家可歸的乞丐說,不要睡在大橋下,會著涼一樣。
“舒冉姐,我這里還有小籠包,還熱著呢!”毛欣欣探頭進來:“楚大夫,你也在啊?要不要嘗嘗——我老公親手做的呢。”她是個甜美的女孩,皮膚很白眼睛很大,笑起來有淺淺的酒窩。
歪歪扭扭的小籠包樣子實在不敢恭維,但卻能從那破損的邊角痕跡里看出一個男人最笨拙的愛。舒冉捧在手里,依稀記得那年冬天,楊起楨在寢室用書桌做面板,筆筒做搟面杖為自己做了一頓比這些包子還難看的水餃。可有些幸福注定短暫,只能從無數的別人身上才看得到延續。
“謝謝…”舒冉咬了一小口,那味道竟然與曾經的感動何其相似。她來不及再多緬懷,身邊的小莫大概是餓了,嘰嘰呀呀得啼哭起來。
“還是沒有奶水么?”楚藝抱起小莫:“實話跟你說醫院的營養奶粉只是中下品,有很多嬰兒會出現不定時的腹瀉狀態。我建議你們在經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給孩子換進口奶粉吧。”
舒冉點點頭,立刻去撥楊起楨的電話,冷冰冰的關機提示讓她不知所措。
“欣欣,麻煩跟醫院外面的超市打個電話吧,叫他們先送兩罐。”楚藝掏出皮夾取出三張百元鈔票遞給毛欣欣。
“錢我有——”舒冉去抓外套,才發現除了兩件換洗的內衣,家里并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生活物品。就連臉盆和夜壺都是醫院配備的,自然也沒有分文鈔票在手。她尷尬得笑笑:“謝謝你,楚大夫,等我老公回來我叫他還給你。”
“沒事的舒冉姐!”毛欣欣笑著往外走:“楚大夫可是我們科的大好人呢,動不動就幫助這個接濟那個。吃過他奶粉的寶寶能從婦科排隊到男科呢!”
楚藝把小莫送到舒冉的臂彎里:“小莫算是很乖的孩子了,難得聽她哭一次。”
“奇怪了,怎么你抱著她幾分鐘她就不哭了?”舒冉低頭看著小莫粉撲撲的小臉,此刻她的眼角還掛著淚珠,眨著清澈的眼珠骨溜溜得看著媽媽。
“我是產科醫生嘛,當然有經驗了。”楚藝笑著說。他的笑容又軟又輕。嘴唇薄薄的,牙齒潔白整齊。
“那你的孩子一定被照顧得很好,”舒冉把手指放在小莫的下巴上,逗弄著她:“你太太很有福氣呢。”
“呵呵,我還沒結婚。”楚藝道:“像我們這樣學醫的人,五年本科三年碩士出來年紀都要一大把了呢!說起來——”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對不起,我一直等著你來質問我呢。”
舒冉的心猛然一顫,她當然明白楚藝指的是什么。小莫在她懷里呀呀叫了一聲,毛欣欣提著奶粉敲敲門:“舒冉姐,我去育嬰室叫她們幫忙沖一下哦!”
舒冉點點頭,一只手撫摸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的疼痛隱隱約約,牽扯著本以為可以釋懷的苦。
“對不起,我沒能保住你的子宮。”楚藝低聲道:“我真的盡力了——”
“醫生又不是神仙,你對每個無法治好患者都這么愧疚的話,豈不是每天都在難過?”連舒冉自己也想不出為什么竟然會要主動安慰對方,只是覺得眼前的年輕醫生如果不是擺著那副凄苦的神情應該會更帥氣一些。她擺擺手:“不要緊的,我才二十一歲嘛,說不定以后還能長出一個子宮。”
楚藝被她逗笑了,他撫了撫眼鏡道:“你這樣堅強樂觀的媽媽,真的讓我刮目相看呢。”
舒冉心想:不堅強不樂觀又能怎樣,該來的厄運都來得差不多了。有了小莫的自己已經是個要獨當一面的母親,沒有時間去自怨自艾。
快到傍晚的時候楊起楨才出現,他給舒冉帶了些飯餐,用不銹鋼的保溫盒裝的。
第一層是清蒸的半條魚尾,第二層是韭黃炒蛋。下面的米飯有些硬,傻子也吃的出來該是昨天的。
舒冉胃口不怎么好,動了兩下便不吃了。
“媽身體不好,也沒做豐盛的飯。”楊起楨似乎看出了她的情緒:“你想吃點什么我去給你買吧。”
舒冉不說話,也不看他。
“怎么了?”楊起楨碰碰她的胳膊:“我最近實在是忙了一點,真對不起,一會我要趕去機場——BJ那邊的項目出了點問題。”
“起楨,你賺錢是為了什么?”舒冉側過頭來,冷冷得看著他。
“當然是為了你,為了小莫啊!冉冉,我知道你最近受了很大打擊,但是胡思亂想對你身體的恢復可沒有好處——”
“為了我們母女是么?”舒冉冷笑:“可是這些天,你神龍見首不見尾,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從沒想著有沒有人來照顧我,也沒見你好好抱過小莫——”
“冉冉!”楊起楨皺著眉道:“公司里這么忙你不是不知道,媽現在身體不好我又要顧及兩頭——你知不知道我的壓力真的很大,你能不能不要跟我無理取鬧?”
“月子里的妻子想喝一口熱湯是無理取鬧么?出生才幾天的女兒需要進口奶粉算無理取鬧么——”舒冉的爆發在一瞬間決堤,以為多少可以換回楊起楨的愧疚,結果卻只是他冰冷的甩手而去。
“你現在情緒不佳,我也不跟你講道理了。”楊起楨起身拉好西裝:“我有事要去BJ三天,這些錢——”他從皮夾里抽出一疊鈔票:“樓下有很多護理工,都是跟醫院簽合同的。你去找一個來照顧你吧。”
望著楊起楨陌生的背影,舒冉就像在一場無法清醒的夢境中一般悵然若失。她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態只不過是想發泄一下被冷落的情緒來換取丈夫的關愛——卻忘記了前人的教誨,有些東西,經不起試探。比如愛情,比如忠誠,比如良心。
因為一旦試探了,往往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